晋南,汾水之滨。
时值仲夏,本该是麦浪翻滚、农人挥汗如雨的时节,广袤的田野上却笼罩着一层令人窒息的阴霾。金黄的麦穗低垂着,沉甸甸的,本该是丰收的喜悦,此刻却压得田埂上聚集的农人们抬不起头。空气里弥漫着新麦的清香,却怎么也盖不住那股浓浓的绝望与愤怒交织的酸腐气息。
“老丈,您这地…怕是丈量有误吧?”一个身着簇新皂隶服、腰挎算袋的年轻税吏,皮笑肉不笑地掂量着手中一束盘好的麻绳。他身边,两个膀大腰圆、手持水火棍的胥吏,眼神不善地扫视着面前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农人。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脊背佝偻的老农,姓陈,是这“桑林坳”几十户人家的田主代表。他布满沟壑的脸上,此刻全是悲愤和难以置信。
“王…王书办!”陈老丈声音颤抖,指着旁边田埂上刚刚钉下的几根崭新木橛子,“这…这‘桑林坳南坡三十亩’,是俺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熟地!春耕秋收,从未少过一分!往年官府派员丈量,用的也是这官制百丈绳(一丈约1.6米),量出来都是实打实的三十亩!怎么…怎么今年您这绳一过,就…就只剩二十八亩半了?这…这一亩半的上等水浇地,难道…难道叫野狗叼去了不成?!”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农人也都群情激愤,低声咒骂着。
那王书办嗤笑一声,慢悠悠地展开手中的麻绳。那绳看着与官制丈量绳别无二致,同样是麻线绞成,绳上每隔一丈系着一个醒目的红色绳结。“陈老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我的绳?这是正经的官制百丈绳!县衙库房里领出来的!有印信的!”他抖了抖绳子,绳结哗啦作响。“我老王丈田,最是公道!你看这绳结,清清楚楚!从这头界石,”他指了指田头一块半埋土中的旧石碑,“拉到那头老槐树,一百丈整!再横拉到西头土坎,九十五丈!再折回来…这田形本就不方正,我按规矩,勾股之法,算得实亩就是二十八亩半!分毫不差!尔等刁民,莫非是想抗税不成?!”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精瘦的胥吏猛地将手中水火棍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咚”声!尘土飞扬。“哼!往年?往年是往年!今年王书办亲自来,用的是新校准的官绳!你们那老绳,风吹日晒,早就朽了!长了!量出来自然虚高!王书办给你们实打实量出二十八亩半,是体恤尔等不易!莫要不知好歹!”
“放屁!”人群里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忍不住吼道,“俺爹昨天用俺家祖传的枣木丈杆(固定长度一丈的木杆)偷偷量过!横竖都够数!就是三十亩!定是你们这绳有鬼!”
“哦?有鬼?”王书办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厉色,脸上却堆起更假的笑,“后生,说话要讲凭据!你说我这官绳有鬼?好!好得很!”他猛地将手中麻绳掷于地上,指着那后生,“你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你把这绳,从界石到老槐树,给老子拉直了量!看看是不是一百丈!少一寸,老子王字倒着写!多一寸,老子认你是爷爷!来啊!”
年轻后生被激,梗着脖子就要上前。陈老丈一把死死拉住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和无奈。他知道,这绳,你无论怎么量,从界石到老槐树,永远都会是“一百丈”!这是税吏胥吏们心照不宣的“缩绳大法”!绳子本身并无问题,只在丈量手法上做文章——丈量时,两人拉绳,看似绷直,实则暗中松劲,让绳子微微弯曲松弛;或者过沟坎时,故意让绳子拖地摩擦,增加无形长度;更有甚者,在关键转角处,收绳人手指在绳结后悄悄多“送”一点,积少成多!寻常农人,如何能看得穿?如何能抓得住?这“百丈绳”,在税吏手中,便是能伸缩自如、吸食民脂民膏的妖蛇!
“后生仔,莫冲动…”陈老丈死死攥着孙子的胳膊,对着王书办深深弯下腰,几乎要跪下去,“书办老爷息怒…是…是小老儿糊涂…二十八亩半…就二十八亩半…我们…我们认了…”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滴在干裂的泥土上。周围农人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喘息和拳头捏紧的嘎吱声。反抗?只会招来更重的税赋,甚至牢狱之灾。这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书办得意地哼了一声,正待招呼胥吏在田册上落笔敲定这“二十八亩半”。
“且慢。”
一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入滚油,在沉闷绝望的田野上骤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田埂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帘掀开,一身素色深衣的周鸣缓步走了下来。他脸上无喜无悲,目光如古井深潭,只淡淡地扫过那盘在地上的麻绳,扫过王书办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陈老丈浑浊的泪眼上。他身后,跟着两名气质沉凝、眼神锐利的侍从,一看便知非寻常护卫。
“周…周太卜?!”王书办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转为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周鸣在晋国朝野的名声,尤其是“铸刑鼎”、“和戎算畴”、“破矿账”的铁腕与神算,早已传遍州县。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穷乡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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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鸣没有理会王书办,径直走到田头那块界石旁。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正是午时三刻,烈日当空,万里无云。阳光垂直洒落,将万物的影子压缩到最短,清晰如刻。
“取‘仪’来。”周鸣吩咐道。
一名侍从立刻从马车中捧出一个尺许长、用厚油布包裹的狭长木匣。打开木匣,取出里面的物件,在周围农人和税吏胥吏好奇、惊疑的目光中迅速组装起来。
此物主体是一根长约三尺、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青铜直杆(圭表),杆身蚀刻着精细的刻度。底座是一个带有水平水泡(鱼洗式)的青铜方盘。最奇特的是圭表顶端,并非固定,而是通过一个精巧的青铜合页枢纽,连接着一个可以开合、如同鸟翼般的折叠式晷盘!晷盘由薄而坚韧的青铜片打造,展开后呈四分之一圆形,盘面蚀刻着密集的同心圆弧线和放射状的方位角刻度线,中心点正对着圭表顶端的枢纽。晷盘边缘,还悬挂着一个小巧的青铜垂球(铅坠),用于校准垂直。
这便是周鸣设计的可折叠便携日晷仪!
侍从迅速将底座方盘置于界石旁一块平整的石板上,调整水平水泡居中。然后,他握住圭表,将其垂直立于底座中心!青铜圭表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一条极其短小、几乎紧贴表座、边缘锐利的笔直阴影。
周鸣的目光落在这条短小的日影上,又看向圭表杆身蚀刻的刻度。“此刻影长,三寸七分(约9厘米)。”他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接着,他转向那折叠的晷盘,将其小心地展开,调整枢纽角度,使晷盘平面与圭表呈特定角度(确保垂球线与晷盘垂直刻度线重合)。晷盘中心点(枢纽)正对圭表顶端。
“此影长,”周鸣指着圭表基座处那短短的影子,“对应此刻日光与地面之夹角(即太阳高度角)。”他手指在晷盘上那精密的弧线刻度间滑动,最终停在一条标有“六十五度七分”的弧线上。“午时三刻,新绛南纬,日高六十五度七分。此乃基准。”
王书办和胥吏们看得一头雾水,丈量田地,跟这看时辰的日晷有何关系?陈老丈等农人也面面相觑。
周鸣不再解释,他亲自拿起那盘被王书办掷于地上的“官制百丈绳”,走到界石旁,将绳头固定在界石上。然后,他并未像税吏那样让人拉着绳子去量地界,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拉着绳子,走到田地的东北角!那里有一棵孤零零的小桑树,是田界标志之一。
“立杆。”周鸣对侍从吩咐。
侍从立刻将另一根稍短些、顶端系着一小块醒目红布条的标杆(此杆与主圭表为同模制出,高度绝对一致),垂直插在桑树下的泥土中。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下来,这根标杆也在脚下投下一条短小清晰的影子。周鸣蹲下身,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测量着标杆影子的长度,精确到分(刻度最小单位)。
“东北角标杆影长:四寸二分(约10.5厘米)。”侍从高声报出。
周鸣回到主日晷仪旁。他看了一眼主圭表影长(三寸七分),又看了一眼报出的东北角影长(四寸二分)。脑中飞速计算:同一时刻,同一纬度,阳光平行。主圭表影长L0,对应太阳高度角θ0(已测知)。东北角标杆高度H与主圭表相同,其影长L1,则其所在地点的实际高度角θ1=arctan(HL1)!由于H相同,tanθ1=HL1,tanθ0=HL0,故tanθ1tanθ0=L0L1!
他手指在晷盘上快速移动,利用预设的三角函数关系(刻于晷盘背面,以角度对应正切值)和比例计算,迅速得出东北角标杆所在点,相对于主圭表(界石)点的高度角差(Δθ),以及由此推算出的东北角点相对于基准点的南北和东西方向偏移量!
“记录:东北角点,偏北十五丈三尺,偏东九十八丈七尺。”周鸣口述,另一名侍从迅速在素帛上绘制简易坐标图,标注点位。
紧接着,周鸣拉着绳子,依次走到田地的东南角(一块露出地表的青石)、西南角(一条小水沟的拐点)、西北角(另一块界石)。在每一点,都垂直树立同高的标杆,测量其正午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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