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山,银装素裹的世界。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陡峭的山脊和深不见底的峡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天地间一片苍茫,唯有嶙峋的黑色岩石偶尔刺破厚厚的雪被,如同巨兽的骸骨,昭示着这片土地的严酷与死寂。
一支骑兵,如同灰色的幽灵,正沿着蜿蜒崎岖、被冰雪半掩的山道,艰难地向北行进。队伍拉得很长,人人脸上都带着极度疲惫和无法掩饰的恐慌,战马喘着粗重的白气,马蹄不时打滑,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这正是王保保和他的残部。
那场白山脚下的惨败,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和尊严。帖木儿的援军没有出现,阿卜杜勒·马利克音讯全无,他那拼凑起来的两万“大军”,在神策军精准而冷酷的炮火与“洪武十一式”步枪的狙杀下,顷刻间土崩瓦解,血流成河。他仅带着不到两千最死忠的亲卫和溃兵,如同丧家之犬,仓皇逃入阿尔泰山脉,试图借助这复杂险峻的地形和即将到来的严冬,甩开明军的追击,向北穿越群山,逃往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的漠北深处。
王保保伏在马背上,剧烈的咳嗽让他单薄的身躯如同风中残叶般抖动。旧伤未愈,心力交瘁,加上一路奔逃的风寒,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元气。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窝乌黑,唯有那双眼睛,还偶尔闪烁着一丝不甘与怨毒的微光。
“太师,风雪太大了!兄弟们都撑不住了!找个背风的地方歇歇吧!”一名亲卫千户长顶着风雪凑过来,声音嘶哑地恳求道,他的胡须和眉毛上都结满了冰霜。
王保保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灰蒙蒙、仿佛随时要塌下来的天空,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刚想开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才喘着粗气道:“不能停……蓝玉的追兵……就在后面……进了北面的黑风谷……就……就安全了……”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
那千户长看着王保保几乎油尽灯枯的模样,又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些东倒西歪、几乎冻僵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最终还是咬牙应道:“……遵命。”
队伍继续在死亡线上挣扎前行。风雪越来越大,能见度急剧下降,四周除了风声,只剩下马蹄踩碎冰雪的“咔嚓”声和士兵们沉重的喘息声。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一双双隐藏在风雪之上的锐利眼睛,牢牢锁定。
就在他们侧后方数里外,一处更高的山脊背风坡下,静静地肃立着另一支骑兵。与王保保残部的狼狈截然不同,这支骑兵约五千人,人人身着白色罩袍,与雪地浑然一体。战马衔枚,马蹄包着厚布,除了偶尔因不耐严寒而喷出的鼻息,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一种冰冷的、压抑到极致的杀气弥漫在队伍之中,连呼啸的寒风似乎都为之退避。
队伍最前方,一员虎将立马于风雪中,如同铁铸的雕像。他身形魁伟如山,即便穿着厚重的冬装,也能感受到那棉袍下所蕴含的爆炸性力量。古铜色的脸膛上刻满了风霜痕迹,虬髯结满了冰碴,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正是奉命千里追袭的鄂国公常遇春!
他身边,副将郭英指着下方山谷中那缓慢蠕动的黑点,低声道:“大将军,鹗羽卫的‘山隼’信号确认了,就是王保保!看样子是想穿过前面的黑风谷北逃!”
常遇春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带着厚皮手套的右手,身后所有的军官立刻屏住了呼吸。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山谷中那个被亲卫簇拥着的、几乎趴在马背上的身影,仿佛一头锁定猎物的猛虎。
从接到吴王朱栋通过鹗羽卫最高密级渠道传来的命令和精准情报那一刻起,他就率领着精心挑选的五千里轻骑,一人双马,携带少量精良补给,离开了正在清扫白山战场的主力,一头扎进了这茫茫雪山。
一路追追停停,既要借助鹗羽卫“山隼”千户所留下的隐秘标记和情报指引,又要时刻躲避恶劣天气和复杂地形,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踪迹,以免打草惊蛇。其中的艰辛与风险,远超正面战场的搏杀。不少精锐骑士永远留在了雪崩的峡谷和湿滑的冰崖下。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此刻!为了眼前这条祸乱北疆数十载、害死了无数大明边军将士的元凶巨恶!
“王保保……”常遇春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咆哮,握着马缰的手指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你的末日……到了!”
他猛地放下右手,向前狠狠一挥!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号角长鸣。五千白袍骑兵如同决堤的雪崩,无声无息地从山脊后倾泻而下!他们利用陡峭的坡度疯狂加速,雪沫在马蹄后飞扬成巨大的白色尾迹,如同无数柄白色的死神镰刀,以一种无比决绝的姿态,狠狠地斩向山谷中那支毫无防备的疲惫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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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明军骑兵冲至半山腰,山谷中的北元溃兵才猛然惊觉!
“敌袭——!!!”
“是明军!白袍……是常遇春!”
凄厉绝望的惊呼声瞬间被风雪和雷鸣般的马蹄声淹没!
王保保猛地抬头,看到那如同雪崩般席卷而来的白色洪流,尤其是那面在风雪中狂舞的“常”字大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失声喃喃,大脑一片空白。蓝玉还在白山,神策军更不可能如此神速地出现在这阿尔泰山腹地!常遇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他会飞吗?!
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常遇春的骑兵洪流,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撞入了北元溃兵混乱的队伍中!
“杀!!!”常遇春一马当先,如同虎入羊群!他手中的丈八铁矛如同黑色的毒龙,带着凄厉的风声,每一次挥扫突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和残肢断臂!勇猛绝伦,势不可挡!
紧随其后的明军轻骑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虽然是轻装奔袭,但装备依旧精良,马刀锋利,长矛森寒,更重要的是,他们养精蓄锐,士气如虹!而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饥寒交迫、筋疲力尽、士气早已崩溃的惊弓之鸟!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态势!
明军骑兵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轻易地将北元队伍撕裂、分割、包围!马刀的劈砍声,长矛的穿刺声,骨头的碎裂声,临死前的哀嚎声,瞬间取代了风雪,成为这片山谷的主旋律!洁白的雪地被迅速染红、践踏成污浊的泥泞!
王保保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左冲右突,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他的金刀早已砍卷了刃,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迅速在寒冷的空气中冷却、凝固,带来刺骨的冰寒和力量的飞速流逝。
绝望!彻底的绝望!他看着身边忠诚的亲卫一个接一个地被常遇春和他麾下的虎贲砍倒、踩碎,最后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被压缩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周围是层层叠叠、杀气腾腾的明军白袍骑兵。
常遇春勒住战马,铁矛斜指地面,滚烫的鲜血顺着矛尖滴落在雪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圈子中心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声如洪钟:“王保保!下马受缚,给你个痛快!”
王保保拄着卷刃的金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混杂着血腥味。他抬起头,散乱的花白头发沾满了血污和雪沫,脸上却露出一抹诡异而惨然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嘶声道:“常遇春……嘿嘿……好……好得很!没想到……我王保保……最后会死在你的手里……不冤!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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