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的哀鸣是从穹顶最先开始的。
那些镌刻着上古星图的青灰色石块,那些浮雕里执剑守护的神只面容,正像被潮湿的橡皮擦反复擦拭的铅笔字迹,边缘先泛起模糊的白边,随即一点点消融在空气里,露出后方混沌扭曲的色块——那是时间秩序崩塌后,裸露出的时空本源。
地面在剧烈震颤,裂缝如同贪婪的蛇,顺着地砖的纹路蜿蜒蔓延,每一次震动都让殿内的石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时间乱流是无形的风暴。它看不见,却能被清晰地感知到——凌曜半跪在地时,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一股蛮力撕扯着向后飘飞,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皮肤竟泛起细密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把微型的刀在反复切割。他右手死死按着胸口,那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寒意,几乎让他窒息。
那寒意的源头,是不远处那片正在疯狂旋转的虚空。
“叶燃……”
凌曜的低吼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色彩斑斓的涡流上——几分钟前,叶燃就是在那里,为了推开被时间乱流锁定的他,硬生生用后背挡在了那道足以撕碎空间的裂隙前,然后像被潮水卷走的沙粒,瞬间消失无踪。
理智还在挣扎。他清楚时间乱流的特性,它不会直接吞噬生命,只会将物体抛向随机的时间片段,叶燃一定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某个未知的过去或未来。可情感的巨浪早已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心口的空洞与恐慌像藤蔓般缠绕上来,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彻底绞碎。
“外来者。”
一个苍老而疲惫的声音突然直接响在脑海里,没有经过耳朵,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凌曜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悬浮的时间锚点旁,大祭司卡萨的虚影正若隐若现——老人的身体已经变得透明,连花白的胡须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淡化。
那座时间锚点,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它本该是由无数精密光纹构成的罗盘,悬浮在半空时像一颗旋转的星辰,可现在,光纹正在断裂,蛛网般的裂纹顺着罗盘的边缘向内蔓延,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像是玻璃即将碎裂的预兆。
“锚点即将崩塌。”卡萨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无力,“当它彻底碎裂,这座遗忘之都,连同其中缠绕的所有时间线,都会归于永恒的‘虚无’——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凌曜猛地抬头,双眼因充血而泛红。他强迫自己从失去伙伴的剧痛中抽离,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不可能没有办法!修复锚点,只要能稳定时间流,我就能找到他,对不对?”
卡萨的虚影缓缓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锚点碎裂的微光:“常规修复已无可能。你们闯入核心神殿时,锚点的核心能量已经过载,那些支撑它的光纹,本质上已经被时间乱流烧毁了。”
“那你说的‘一个方法’是什么?”凌曜追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人的目光转向神殿中央,那里有一座不起眼的汉白玉石台,石台中央静静躺着一个古朴的沙漏——沙漏的外壳是深棕色的木头,上面刻着早已失传的楔形文字,内部的金色沙粒正以一种缓慢而恒定的速度向下流淌,哪怕周围时间乱流肆虐,那些沙粒的流动节奏也从未改变。
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时之沙漏】。
“用沙漏本身作为新的‘锚点’,将它嵌入锚点的核心。”卡萨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但此举,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时之沙漏是稳定时间的神器,同时也是构成这座遗忘之都时空的基石之一。以它为锚,等同于抽掉房屋的地基,去修补即将坍塌的房梁。”
“后果。”凌曜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我要知道全部后果。”
“第一,沙漏将与这座城市的时空彻底绑定,再也无法带离此地。”卡萨的目光落在凌曜脸上,“你们此行的任务奖励,‘时之沙漏’,会从此消失。”
凌曜的心脏猛地一沉。时之沙漏不仅是任务奖励,更是他们对抗“深渊回廊”的关键道具之一。失去它,后续的计划会变得无比艰难。
“第二,启动这个过程需要巨大的能量,以及一个‘稳定坐标’。”卡萨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停顿在凌曜身上,“你的伙伴叶燃,他的时间线已经被乱流打乱,此刻的他,本身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而你,外来者,你的时间线独立于这座城市的时空之外,你是此刻唯一能作为‘坐标’的人。”
凌曜明白了。所谓的“引导能量”,就是要让他站在时间乱流的中心,用自己的时间线作为“锚”,稳住沙漏与旧锚点的连接。可时间乱流最排斥的,就是“外来的稳定因素”——那意味着,他要承受乱流最疯狂的攻击。
代价巨大,风险更是致命。失去神器,赌上自己的安危,只为换一个“可能”救回叶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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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曜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撑着地面站起身,擦去嘴角因刚才的震荡溢出的一丝血迹,原本泛红的双眼渐渐恢复了惯有的锐利与坚定。他一步步走向石台,每一步都踩在颤抖的地面上,像是踩在破碎的时间碎片上。
当他的双手触碰到【时之沙漏】时,一股温润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沙漏比看起来要重,外壳的木头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内部的金色沙粒在他掌心的温度下,似乎流淌得快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沙粒里蕴含的力量——那是一种包容一切的、属于时间本身的温柔与强大。
“告诉我怎么做。”凌曜捧着沙漏,转身走向濒临破碎的时间锚点。
卡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走到锚点正下方,将沙漏的底部对准锚点的裂纹,用你的意识引导沙漏的能量,让它顺着裂纹渗入锚点核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沙漏,更不要让你的意识脱离——一旦坐标消失,沙漏的能量会失控,连你也会被卷入虚无。”
凌曜点头,一步步走向那片危险的区域。
每靠近锚点一步,周围的时间乱流就变得更加狂暴。原本无形的风暴开始显露出它的形态——色彩斑斓的流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身上。那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在精神体上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尖啸,有无数个画面在他眼前闪过:他看到了这座城市鼎盛时的模样,看到了大祭司年轻时的样子,甚至看到了叶燃在某个时间片段里,正举着剑与不知名的怪物搏斗。
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但他死死咬着牙,掌心的沙漏始终没有松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有一个清晰的影像——叶燃的脸,那个总是笑着说“有我在,你放心”的家伙,那个为了保护他毫不犹豫挡在前面的家伙。
那是他的“坐标”,是他在时间风暴中不被同化、不被冲走的灯塔。
终于,他走到了锚点的正下方。
头顶的时间锚点已经碎裂了近三分之一,裂纹里不断溢出黑色的虚空气息。凌曜深吸一口气,将【时之沙漏】高高举起,对准锚点最核心的那道裂纹,然后猛地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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