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老张紧跟着应和,仿佛生怕那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丝笑意溜走。他急切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沾着不知名污渍的工装裤兜里,摸索出一个表皮皱缩、显然被揣了很久的橘子。橘子不大,甚至有些干瘪,表皮带着被反复摩擦过的黯淡光泽。他用粗糙、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黑泥的手指,笨拙地剥开橘子皮。橘皮被撕裂的瞬间,几滴浑浊的汁液猝不及防地飞溅出来,像几颗微黄的泪滴,落在小吴腿上的石膏表面,留下几点迅速晕开的、粘稠的印记。
“喏,尝尝!”老张小心翼翼地把剥好的、带着白色橘络的橘瓣递到小吴嘴边,脸上堆着近乎讨好的笑容,“这可是我闺女……那小丫头片子,非闹着要塞我兜里,非要我带给她小吴哥哥,说要给你‘补充营养’!”说到“闺女”和“小吴哥哥”时,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但那柔软随即被更深的窘迫取代——仿佛这枚微不足道的橘子,已经是他倾尽所能表达的最大心意。病房里立刻响起几声响亮却空洞的叫好声和笑声,刻意拔高的分贝在四面白墙间碰撞回响,试图压过那弥漫在消毒水气味里、始终飘荡着的、浓得化不开的沉重铅块。
吴爸一直佝偻着背,攥着那个掉了不少瓷、露出黑乎乎铁底的旧搪瓷饭盒。那饭盒在他枯瘦的手里微微发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吓人的青白色,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蚯蚓般突起。他看着工友们刻意制造的“热闹”,嘴唇哆嗦了几下,声音像是从干裂的土地里费力挤出来:“让……让各位兄弟……费心了……”这话语里承载了太多东西:感激、愧疚、走投无路的绝望。
话没说完,一只同样粗糙却更有力的大手猛地按在他剧烈发抖的手背上。
是李建国。他不知何时已蹲了下来,那身布满油渍和水泥灰点的工装裤,膝盖处两块巨大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深色补丁,此刻几乎要蹭到冰冷的地面。他仰起脸,那张饱经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吴哥!”他截断吴爸的话,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说这话就见外了!太见外了!小吴在工地上,那就是我们大家的娃!自家孩子,有什么费心不费心?!”他用力捏了捏吴爸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力量。然而,就在他这个蹲姿的角度,视线无可避免地扫过小吴病床床头柜。压在几盒廉价牛奶下面,一张折叠过的、露出一个尖角的白色纸张,像毒蛇的信子般刺眼。虽然只瞥见一个模糊的角,但那上面用红笔狠狠圈出来的、触目惊心的那串数字——那是医疗费的欠款——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扎进李建国的眼底,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后面那句“都是应该的”硬是没能顺畅地说出来。
拍胸脯的承诺与窗外的闷雷:不敢触碰的真相
“对对对!等咱小吴出院那天!”老张像是被李建国的宣言感染,激动地站起来,用力拍打着自己干瘪的胸膛,发出砰砰的闷响,“咱工地!必须摆桌大的!庆功宴!肉管够!啤酒管够!”他声音洪亮,充满了豪气干云的气势,仿佛这个承诺已经板上钉钉。然而,细心的人能听出,那洪亮的声音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绷紧到极限的琴弦。众人也纷纷昂着头,热烈地附和着,脸上洋溢着同样夸张的、对未来“庆功”的憧憬笑容。但所有的目光,都像排练好了一般,极其默契地、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病床上那条裹着厚厚绷带、形状怪异的腿;避开了床头柜上那几张露出尖角的、雪白的催缴单据;更避开了吴爸脸上那浓重的、几乎要垂到颧骨的眼袋和深如沟壑的青黑色疲惫——那是被巨大的经济压力和无尽的焦虑生生熬出来的印记。
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要贴着对面病房楼的楼顶。远处传来沉闷的、滚雷般的低吼,仿佛天空也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那雷声隆隆,遥远却沉重,像极了此刻盘旋在每个人心头、沉甸甸不敢说破的恐惧与担忧——工友们凑的那点慰问金,不过是一叠被汗水浸透、带着体温的零碎票子;工头那些含糊其辞、拍着胸脯说的“公司会处理”、“别担心”的空头承诺,在眼前这张天价医药费欠款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沙漠里的一粒细沙,瞬间就会被绝望的风暴吹散、淹没,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这时!
“啪嗒!”一声轻微的脆响打破病房里虚假的热闹。
老周猛地从他那条同样破旧的工装裤内袋深处,费力地抠出一个烟盒。那盒子皱巴巴的,深蓝色的廉价塑料包装被磨得起了白毛边,边角都开裂了。他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工地汉子特有的利落,用那只被水泥砂浆腐蚀得坑坑洼洼、指甲断裂发黄的拇指,熟练地弹开烟盒盖,抽出一小撮烟卷。那烟丝黄黑,一看就是最劣质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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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出几只,递向最近的李建国,同时幅度极小、却异常清晰地朝吴爸的方向努了努嘴,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急切恳求的眼色——快走吧,再待下去,那层薄薄的温情面纱就要被绝望彻底撕碎了!我们撑不住了!
“行!”李建国几乎是立刻如释重负地应了一声,猛地站起身,膝盖处的补丁再次蹭过地面。他迅速接过烟,看也没看就熟练地别在自己布满灰尘的耳廓后面。那动作带着一种逃离般的急切。
“哎哟!”老张像是被烫到一样,慌忙把手里削到一半、果肉已经有些氧化发黄的苹果塞回那个简陋的果篮里。动作太急,工装外套那磨损起毛的袖口,“哐当”一声刮蹭过小吴床头监测血压的仪器金属外壳,发出一串刺耳的碰撞声。
仿佛一声无声的号令,瞬间,病房里忙碌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几乎带着一股慌乱的劲头,把刚才带来、放在床脚或地上的几箱牛奶、几袋苹果香蕉,一股脑儿地往那个小小的床头柜上堆。动作又快又急,像是在埋地雷,又像是在拼命地掩盖什么不愿被看见的东西——比如那几张露出尖角的白色纸张。床头柜不堪重负地呻吟着,瞬间被廉价的慰问品堆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
“小吴!好好养着!骨头长得快!过两天……过两天叔再来看你!”老周几乎是吼出这句话,他用力地、几乎是拍打般拍了拍小吴那条健康却同样瘦削的肩膀,仿佛要把力量和承诺都拍进去。然后,他像被什么追赶着似的,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挡在身前的工友,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回头,对着正要下意识起身相送的吴爸,用尽全力拔高了嗓门,那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窗外渐近的闷雷:“吴哥!别送!千万别送!你守夜累了一天,赶紧坐下歇着!歇着!!!”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昏暗的走廊里。
李建国、老张和其他工友,如同接到无声的撤退指令,紧随其后,鱼贯而出。没有人再敢直视小吴茫然的眼睛,更不敢看吴爸那张写满疲惫和无声询问的脸。狭窄的病房瞬间变得空荡,只剩下消毒水的气味、床头柜堆积如山的廉价礼品、以及那张被牛奶盒子压住却固执地露出猩红欠款数字的缴费单。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渐渐密集起来的雨声。那盒被老周掏出来、却最终没有点燃的廉价香烟,还静静躺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像一个被遗弃的、无用的掩体,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仓促撤离背后,那份深不见底的无力与心酸。
房间里只剩下沉默,比之前更加巨大、更加窒息。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冰冷的指节叩问着命运。
李建国的双脚如同灌满了工地凝固的水泥,沉重得像是被焊死在了大地之上。每抬起一步,都如同拔起深陷泥沼的朽木,榨取着早已枯竭的气力。不远处的工地上,那些往日震耳欲聋、象征着生计与奔头的机器轰鸣——搅拌机的怒吼、打桩机的夯击、升降机的嘶鸣——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失去了现实的质感。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被无限放大、近乎本能的渴望:回家。回到那片用汗水浸透的方寸之地,回到那堵虽然斑驳却能替他遮挡风雨的墙后,瘫倒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哪怕只是闭上那双布满血丝、涩得发疼的眼睛,获得一分钟……不,仅仅几十秒的、彻底放空的喘息,也是此刻无上的奢侈。
身下那辆服役超过十年的老伙计——一辆漆面剥落、骨架松散的二手摩托车——也和他一样,到了强弩之末。马达沉闷地“突突”响着,喘息声嘶哑、断续,每一次艰难的提速都伴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下一刻,这钢铁骨架就会彻底散架,将他和这一天最后的力气抛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它驮着的,不仅仅是疲惫的躯体,更是一个即将被掏空的、沉甸甸的秘密。
“吱呀——嘎——”
推开那扇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门框掉落的老旧木门,一股滞重、混杂的气流扑面而来。那是无数个日子累积起来的尘埃、潮湿霉变的旧木头、残余的廉价食用油以及若有若无的汗馊气混合成的独特“家”的味道。这气息并不好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包裹其中,带来一种扭曲的、熟悉的“安全感”。
李建国甚至顾不上弯腰脱下脚上那双鞋底早已磨平、沾满了凝固泥灰和可疑污渍的劳保鞋。鞋尖重重地磕在门槛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身上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头、被汗水和尘土反复浸透又风干的深蓝色工装,此刻硬邦邦的,前胸后背甚至能隐约看出汗渍析出的白色盐碱花纹。它沉重得像一件甲胄,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此刻连解开一颗扣子的力气都没有。
他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径直穿过狭窄、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家具轮廓的堂屋。地面上杂物散乱,他深一脚浅一脚,却目标明确,脚步沉重地迈向里间——他和妻子周秀兰那个勉强称之为“房间”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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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异常简陋。一张看不出年代、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深褐色粗糙木纹的旧木床,占据了逼仄空间的大部分。床上唯一的“软垫”,是一张边缘严重破烂、棉絮硬结板结、勉强能称之为“床垫”的薄絮。它曾是温暖舒适的象征,如今只剩下支撑躯体的最后功能。
李建国在床边缓缓蹲下。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了全身酸痛的肌肉,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那双粗糙黝黑、布满老茧和细小裂口的手,如同两把铁钳,牢牢地扳住了床垫靠近墙壁一侧沉甸甸、油腻腻的一角。腰腹猛地发力,脊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微“咔嗒”声,伴随着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沉闷至极的喘息——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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