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明深深吸了口带着灰尘味儿的凉气,从喉间挤出两个字:“……明白。”
赵启明推门回到502宿舍,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他的视线像探针一样快速扫过李毅,那眼神里的内容,只有李毅才能解码——是催促,也是摊牌。李毅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只能微微点头。
赵启明深吸一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点随意的笑意,清了清嗓子,朝着正低头刷手机的万宇说:
“咳...万宇,听说没?学生会这届要大招,专门面向咱们大一新生。”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万宇眼珠没动,手指却在屏幕上停了下来,声音带着股明显的疲懒和事不关己:
“嗯,看到了宣传单。贴得到处都是。”他顿了顿,抬眼瞟了赵启明一下,那眼神平静得像潭死水。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掺了丝压抑不住的烦厌:
“不过真没啥兴趣。大一课排得跟什么似的,能喘口气就不错了。再说了...李明宇.....”他又停住,舌尖抵了下腮帮,似乎是把后半句难听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赵启明脸上的笑僵住了,像一张没贴好的面具。他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想再开口争取,却一时找不到话头。
就在这时,一直假装看书的张淼淼也抬起头,手指敲了敲桌面:
“学生会?够忙的吧?我觉得咱们先操心完高数和线代再说别的比较实在。”声音淡淡的,透着股置身事外的漠然。
一直没出声的林修正专心致志拆一包薯片,此刻也“嘎吱”捏碎了一片,含糊地接茬:
“就是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爱折腾的折腾去呗。”
他咬咬牙,侧头猛地盯向李毅,眼风凌厉得像飞刀。李毅被他看得一个激灵,喉结上下滑动好几下,才有些僵硬地转向万宇,扯出一个夸张的、干巴巴的笑容,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像是在念生疏的台词:
“对、对啊!万宇!你看...你要不报一个试试呗?”他努力想加重后面那句话的分量,但听起来依然空洞:
“这、这是好事儿啊!万一真选上了呢?那、那不也是咱们502宿舍的荣耀?大家脸上都有光不是!”
万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像是屏蔽了所有的噪音,那双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专注得仿佛钉在了上面。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几乎带着一种仪式感般的漠然,捏起一块薯片,送进嘴里。咀嚼的声音在突然凝固的空气中被放得极大,“嘎吱——嘎吱——”。
两三秒的漫长空白。
直到那口薯片咽下,万宇才终于抬起眼。他的视线极淡地扫过努力赔笑的李毅,最终落在赵启明脸上。那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波动,却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嘴唇几乎没有开合,就那样从胸腔里送出一声短促、清晰的:
“行吧,明天我去404学生会活动室问问情况。”
万宇那声“行吧”像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的涟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在赵启明和李毅心底悄然扩散开一片浑浊的暗涌。赵启明脸上的肌肉终于松懈下来,那层努力维持的笑意瞬间蒸发,只余下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任务完成后的空虚。他含糊地应了声,转身爬回自己的上铺,动作带着刻意放轻的笨拙。宿舍里重新陷入一种粘稠的沉默,只有林修咀嚼薯片的“嘎吱”声和张淼淼翻动书页的细微摩擦,像背景里永不停止的白噪音,盖过了某些心照不宣的暗流。
万宇的目光重新落回手机屏幕,指尖滑动,信息流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那声“行吧”消耗了他仅存的一点耐心应付的能量,他的灵魂似乎已经抽离了一半,悬浮在502宿舍污浊的空气之上,冷漠地俯瞰着这场拙劣的、由赵启明导演、李毅笨拙出演的小品。李明宇?海报?学生会?不过是为这片沉寂添加一点可供咀嚼的无聊话题。他明天会去404室,如同履行一项既定的程序,输入“查询”指令,然后等待系统反馈。仅此而已。
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沉甸甸地压在玻璃上,路灯昏黄的光晕艰难地穿透,在万宇低垂的睫毛下投出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第二天下午,空气沉闷得如同浸了水的棉絮。万宇踩着上课铃响的余韵,慢吞吞地踱到了位于老楼区的404活动室外。楼道空旷寂静,弥漫着旧书籍、灰尘和陈年消毒水混合的、略带霉味的气息。他停在门前,那扇厚重的木门紧闭着,油漆斑驳,门牌上的“404”字迹有些模糊。
他抬手,指关节在门上叩了三下。声音不轻不重,像投入古井的石子,消失在门后无边无际的沉寂里。没有回应。他等了三秒,又三秒。楼道里只有他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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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门轴发出一声轻微艰涩的呻吟,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门缝后并非是预想中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光线昏暗,仿佛室内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尘埃织就的纱帐。只有最内侧一张宽大的旧木桌上方,悬着一盏光线惨白的旧式台灯,照亮了小片区域,形成强烈而孤立的光岛。一个人影就坐在那光岛的核心——李明宇。
遇见李明宇,万宇并未感到意外。他们毕竟是周小凡水库溺亡的共犯——那一幕,两人都曾目睹。李明宇清楚万宇必来竞选学生会:唯有跻身其中,万宇才能触及林晚棠学姐“意外”坠崖的更多资料。而万宇同样笃定李明宇会参选。握有学生会权柄,李明宇便能操控更多人,喂养他那病态的野心。
学生会活动室404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对峙的轮廓。万宇和李明宇在黑暗中沉默着,目光如同淬毒的刀锋在空中无声交锋。他们共享的秘密——周小凡溺毙的水波和林晚棠坠崖的烈风——在沉默中沉重地发酵。
咔哒!
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劈开黑暗,驱散了所有阴影,也瞬间冻结了两人间无形的角力。
活动室的门被推开,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来人显然对室内的两人毫不意外,他随手按下门边的开关,让惨白的灯光彻底吞噬了房间。
韩叙——大四的现任学生会会长,一身深色的运动服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斜倚在门框上。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扫过略显错愕的万宇和李明宇。
“哟,”韩叙的声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松弛,笑意更深,却莫名让空气更冷了几分,“两位小朋友,摸黑开会呢?怎么不开灯啊?”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门边的开关上又按了一下,确认灯光稳定,动作流畅得像在自己家。惨白的光线彻底统治了房间,不留一丝阴影的余地。
“是不是……没找到开关?”他尾音微微上扬,镜片后的眼神饶有兴味地停留在他们脸上,那语气轻柔得仿佛只是关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方才黑暗中酝酿的所有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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