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水泊之上,晨雾未散,如烟似纱,将连绵的芦苇荡与嶙峋的山寨裹得朦朦胧胧。聚义厅内,铜炭盆烧得“噼啪”作响,红亮的火苗舔舐着松炭,火星子不时爆裂飞溅,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倏忽便化作一缕青烟,只留下一点焦痕。赵复端坐于那第一把雕花虎皮交椅之上。此椅本是王伦旧物,扶手刻着繁复俗气的缠枝莲纹,此刻被这十五岁的少年坐得腰背笔直,气度沉凝,倒衬得那俗艳雕花也莫名显出几分庄重来。他指尖轻叩扶手,节奏沉稳,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肃立的众家兄弟。几日光景,这水泊山寨已悄然褪去王伦时代的颓靡衰气,隐隐焕发出一股蓬勃的生气。
“杜二哥,宋三哥,”赵复开口,声音清朗平稳,竟无半分少年人的青涩,字字如铁弹子砸在青石板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自今日起,烦劳你二人总理山寨钱粮军械,务要造册分明!银钱须分官铸私铸、成色高低;铜钱要数清串数,不得有差;粮草粟米麦豆,皆需过秤入册,颗粒归仓;军械刀枪弓弩,一一查验登记,便是断了弦的弓、卷了刃的刀、豁了口的斧,亦要详录在案,不得遗漏!”
杜迁听得眼中精光大盛,抢前一步,粗声应道:“大哥放心!俺老杜这就带人,把库房翻个底朝天!”说罢撸起袖子,露出两条黝黑如铁、筋肉虬结的胳膊,左臂上一道蜈蚣似的狰狞刀疤赫然在目,正是当年边关血战西夏鞑子留下的印记。他转身欲行,却被赵复唤住。
“且慢,”赵复指向厅角几只空置的樟木箱,“账册誊清后,悉数锁入此箱。上锁两把、钥匙两把,你我各执其一。日后查账,须得你我二人同往,方可开启。一人,不得擅专!”
杜迁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猛拍自己脑门:“着啊!还是大哥思虑周全!防微杜渐,端的在理!俺记下了!”
宋万亦扛着他那杆丈八点钢枪起身,枪纂重重一顿,“咚!”一声闷响在厅内回荡:“粮仓之事包在俺身上!保管连老鼠洞里有几粒陈粮都给它抠出来!”他黄须贲张,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干劲,“昨儿俺就瞧见粮仓门轴松了,正好一并拾掇利索,省得宵小惦记!”
赵复微微颔首,目光如电,转向阶下肃立的张猛与周通。张猛身如铁塔,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堆挤,一双环眼凶光隐现;周通则身形精悍,眼神活络,手中一把解腕尖刀正滴溜溜转得飞快,见赵复目光扫来,忙“唰”地将刀归鞘,挺胸站得笔直。
“张猛、周通!”赵复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二人耳中,“着你二人点选精细弟兄,将寨中所有喽啰并其家眷,逐一清查造册!男丁几何?妇孺几何?何人曾为铁匠?何人精于木工?谁人略识文字?谁懂岐黄之术?务必一一问明,详实记录!尤以有手艺者为要,单独列册,写明其擅长活计,日后山寨营建、器械打造,皆需倚仗!”
张猛瓮声瓮气应道:“是!”声如闷雷。周通收起往日跳脱,正色抱拳:“大哥放心!此事包在俺二人身上!这就去寻几个心明眼亮的弟兄,挨家挨户,细查细问!便是谁家娘子针线活计了得,也定给大哥记个明白!”
聚义厅内一时只剩下朱贵、李三、王二三人,皆屏息凝神,静待这位少年寨主更紧要的差遣。
赵复端起粗陶茶碗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朱贵身上:“朱三哥,山下酒店乃山寨耳目,近日可有蹊跷人物往来?”
朱贵忙躬身,压低声音道:“回大哥,前日确有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口称去济州贩卖苏杭绸缎。然其眼神飘忽,步履沉稳带煞,不似寻常商贾。小的已命心腹店伙尾随,见其径直入了济州府衙侧门……恐是官府的探子鹰犬。”
“嗯,做得甚好。”赵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继续盯着,莫打草惊蛇。另着店中伙计,多与南来北往的客商攀谈,探听济州府动静,尤其官军调动、粮秣征集等情,但有风吹草动,火速来报!”
“谨遵大哥吩咐!”朱贵肃然应命。
赵复视线转向李三:“李三兄弟,你的神射乃山寨翘楚,近日可曾点拨弟兄们习练?”
李三黝黑的脸上微露赧色:“回大哥,教了几个,奈何底子太薄,拉个半石弓都龇牙咧嘴,莫说射中靶心了……”
“无妨,循序渐进。”赵复语气平和,“明日起,于后山寻一开阔地辟为箭场。将寨中可用之弓弩尽数搜罗,损毁者交与铁匠修葺。先令弟兄们苦练开弓,臂力指力为根基,根基稳了,准头自来。”
“得令!”李三眼中斗志燃起,抱拳领命。
最后,赵复看向王二:“王二兄弟,寨中各处哨卡巡逻,可有异状?”
王二忙道:“回大哥,各处哨位尚算安稳。只是西面那片芦苇荡,浩瀚无边,水道纵横如迷宫,深处难以探查。小的忧心,恐有宵小借此潜踪匿迹,偷摸上山。”
“此虑甚是。”赵复颔首,“着你带人,多伐山中毛竹,于芦苇荡边缘险要处,扎下坚实篱笆,遍插警示木牌。入夜后,该处巡逻人手加倍,灯笼火把务要通明,不可有半分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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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王二躬身领命,神色凛然。
三日后,聚义厅复命。
杜迁抱着一摞用红绸仔细捆扎的账簿,风风火火闯进聚义厅,额上热汗蒸腾。身后宋万扛着一根新制的木杆,长五尺五寸(约1.7米),杆身打磨得油光水滑,顶端裹着厚实的熟铁皮,显得格外雄壮结实。
“大哥!账目清点毕了!”杜迁将账簿“咚”地一声放在案上,黑红脸膛上汗珠滚落,滴在账簿封面,洇开一小片深色水迹。他慌忙用粗布衣袖擦拭,口中急急禀报:“大哥带来的五万贯,皆是成色十足的官铸‘崇宁通宝’,整五百串,分毫不差!山寨原有积蓄两万贯,其中半数乃轻薄劣质的私铸小钱,折算下来约值万贯出头。统共算下,库中现银——七万贯整!”
他喘了口气,指着墙角一口小号樟木箱:“另有金银细软一箱。金镯三对,份量十足;银簪十二支,做工尚可;另有散碎金箔银片若干,估摸着能兑个千把贯。只是……”他声音低沉下去,脸上喜色顿敛,“粮草……仅够支应月余了。现存粟米三千石,糙米一千五百石,杂以豆麦,拢共不过五千石挂零。寨中一千一百余口,人吃马嚼,日耗二十石不止。勒紧裤腰带,顶多……撑一个月!”
赵复取过账簿,翻开几页。账簿用的是粗糙毛边纸,墨迹浓淡不一,字迹虽歪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他指尖在“七万贯”三个浓墨大字上停留片刻,眸色深如寒潭:“粮草之事,容后再议。兵员丁口册可曾造好?”
话音甫落,张猛与周通已一前一后踏入厅中。张猛手中名册厚厚一沓,纸页被其蒲扇大手捏得起了皱褶;周通则噼里啪啦拨弄着一个黄杨木算盘,见赵复目光扫来,忙停了手。
“禀大哥!”张猛声若洪钟,“山寨上下,连喽啰带家眷,计一千一百又八口!喽啰八百整,内男丁七百二十,女丁八十;家眷三百零八口,皆老弱妇孺。能持械上阵者,男丁足有七百余!”
周通接口道:“依大哥吩咐,细查了年岁。十六至四十五岁间的精壮男丁,六百五十人整!余者非老即幼,筋骨未成或气力衰微,难堪战阵。”
赵复起身,行至那根五尺五寸的木杆前。此长度,正对应精壮汉子之身高。他伸手,指尖缓缓划过光滑冰凉的杆身,丈量着:“宋三哥,将此标杆立于演武场中央。着所有喽啰,依次量过!”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般的威严,“凡身长及顶者,擢入亲卫营,专司操练武艺,不涉杂役;身量不及者,问其本心——愿执干戈以卫山寨者,编入战兵营,司职巡防守备;不愿者,或身有残疾、年岁过长者,编入工役营,耕种、营造、炊爨诸事,皆可效力。另,凡有匠作之能者,铁匠、木匠、石匠之流,无论编入何营,皆需单列名册,注明手艺,日后山寨兴造、军械修缮,皆倚此辈!”
宋万领命,大步流星而去。演武场上,顷刻间人声鼎沸。喽啰们排成长龙,挨个儿在那标杆前挺直腰板。够得着铁皮顶端的汉子,无不面露狂喜,互相捶打肩膀,咧嘴大笑,皆知入了亲卫便是寨主近身,前程似锦;够不着者,则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许多攥紧了拳头,眼含不甘,纷纷嚷道:“俺虽矮些,力气可不小!”“俺愿入战兵!杀官军,护山寨!”“不做那夯土砌墙的活计!”
一瘸腿汉子被人搀扶着行至杆前,原是运河上拉纤的苦力,腿被官差生生打断后投的山寨。他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杆顶,眼中渴望与绝望交织,颓然摇头。恰赵复巡视至此,见状上前,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兄弟,莫要灰心。上阵杀敌虽难,然你久历风浪,深谙水性。往后山寨舟船调度、水寨防务,正需你这等好手坐镇,亦是擎天保驾之功!”
瘸腿汉子浑身剧震,虎目含泪,哽咽道:“谢……谢大哥!俺……俺这条命,豁出去也给大哥看好船!”
夕阳熔金,洒满演武场。名册报至聚义厅:亲卫营,正正两百条精壮汉子,人人虎背熊腰,目光如炬,杀气隐现;战兵营,四百敢战之士,虽不及亲卫雄壮,却也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工役营,两百余人,多为年长带伤、或有一技之长之辈,亦有数十健妇自愿加入,承担缝补浆洗、炊事帮工。
赵复指尖在“六百战兵”的数字上重重一点——此乃山寨筋骨!翻至工役名册,见不少妇人名姓,微微颔首,对宋万道:“工役营中妇人,分派轻省活计,不可使其过劳。另,寻寨中略通文墨者,于闲暇时教导童子识字断文。莫让咱们的后生,再做那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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