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回声迷障
摆脱了地火熔桥的灼热与咆哮,四人再次没入冰冷的黑暗。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黑暗,不再是熔岩映照下的赤红昏暗,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与之前不同的是,通道内的空气不再仅仅是腐朽与尘埃的味道,开始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地表世界的微弱气息——那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是草木被露水浸润的清新,是远方水汽的湿润。尽管极其稀薄,却如同在漫漫长夜中瞥见的一缕晨曦,给疲惫不堪的心灵注入了一丝微弱却珍贵的活力。
“风的味道变了。”山猫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到了这最微妙的变化。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颗粒,其流动的轨迹都带着一丝向上的趋势。“虽然还很弱,但方向应该没错,我们确实在接近出口。”
这个判断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连番的恶战、追踪与逃亡,即使是神经粗壮如小石头,沉静如木婆,也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对阳光、清风和广阔天地的渴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从未如此强烈地攫住他们的心脏。那是一种生物对自身源头的本能眷恋。
然而,这片被称为“遗弃之地”的地下世界,似乎并不愿意轻易放他们离开。它用最后的、也是最诡异的手段,考验着这些闯入者的意志。
随着不断深入,通道开始呈现出一种超乎想象的状态。岩壁不再是单一的粗糙黑色或暗红色,而是逐渐变得晶莹剔透,泛着一种幽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深紫色光泽。那紫色深邃如夜空,内部却又仿佛有无数微小的光点在缓慢流转,如同被封印的星辰。用手触摸,触感冰凉滑腻,不像岩石,反倒更像是某种远古巨兽的骨骼或甲壳的内部。这种材质,让山猫这样经验丰富的追踪者都感到陌生与不安。
更令人心神不宁的是,这里的回声变得极其古怪。脚步声、衣袂摩擦声,甚至轻微的呼吸声,在传入这些幽紫晶壁之后,并不会立刻消散或正常回荡,而是被扭曲、拉长、撕裂,变成一种断断续续、时而尖锐如鬼哭,时而低沉如兽吼的怪异声响,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散。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耳朵,在窃听并嘲笑着他们的一切。
“小心,这里的结构很特殊,声音传播异常。”木婆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中的桃木杖光芒内敛,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那柔和的绿光在幽紫的岩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如同鬼魅。“这种环境容易干扰感知,甚至……迷惑心神。守住自己的念头,不要被它勾起杂念。”
阿树尝试展开地脉感知,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如同鱼儿回归大海。然而,这一次,他如同之前在地火熔桥一样,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并非被狂暴的能量干扰,而是此地的岩层似乎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吸音”与“扭曲”特性,连地脉的波动传到这里都变得紊乱不堪,如同被投入无数石子的水面,涟漪纵横交错,难以捕捉任何清晰的脉络。他胸腔中的地脉灵种只是传来一种模糊的预警,如同低沉的嗡鸣,提示着此地的非同寻常与极度危险。
“都跟紧点,别被这些鬼声音骗了。”小石头瓮声瓮气地说道,用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将耳边那些扭曲的回声甩出去。他紧握着沉重的钟乳石柱,瞪大了眼睛,努力分辨着前方真实与虚幻的界限。但他越是用力,那些声音就越是清晰,仿佛有人在他脑后吹气。
然而,回声的干扰还在不断升级。起初只是扭曲他们自己的声音,到后来,开始凭空出现一些细微的、仿佛窃窃私语般的杂音,又像是远处传来的滴水声、某种东西爬行的窸窣声。这些声音若有若无,当你凝神去听时,它又狡猾地消失了;当你放松警惕,它又在你身后或侧方幽幽响起,如同毒蛇的信子,撩拨着早已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他娘的,什么鬼地方!”小石头终于忍不住低骂一声,声音在通道里被扭曲成一阵怪异的呜咽,又反弹回来,仿佛另一个他发出的绝望哀嚎,吓了他自己一跳。
山猫的身影在幽紫的微光下显得更加飘忽不定,他极力压制着自己的行动声息,将呼吸调整到最细微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他那近乎完美的潜行技巧在这里也大打折扣。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鼓面上,发出被放大和变形的声响。他时不时需要停下来,侧耳倾听,用尽全部心神去分辨哪些是真实的声音,哪些是这诡异环境制造出的幻听。这种无力感,对于一个将隐匿和感知融入本能的刺客来说,是一种煎熬。
木婆眉头紧锁,她尝试诵念一段宁神咒文,那是她多年修行中用来安抚心神、抵御魔侵的法门。但咒文的声音出口后,同样被扭曲得不成调子,变成了尖锐的噪音,反而加剧了周围的嘈杂感。她只能放弃,转而更加依赖视觉和那源于自然之道的本能直觉,但在这片连光线都显得不真实的地方,视觉又能提供多少保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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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大部分心神用于维持一个微缩的“净化领域”。这并非为了驱散什么实质性的威胁,而是试图利用道果气息的纯净特性,在一定程度上“稳定”自身周围极小范围内的能量场,如同在狂风中撑起一把无形的伞,削弱回声的干扰。效果虽有,但维持这种精细操作对心神的消耗同样巨大,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通道开始出现岔路,而且不止一条。在扭曲回声和视觉疲劳的双重影响下,每一条岔路看起来都几乎一模一样,幽暗、深邃,通向未知的命运。
“走哪边?”小石头看着眼前三条几乎没有任何标识的岔路,有些抓瞎。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蒙上眼睛的驴,面前摆着三捆同样距离的草。
山猫仔细观察着地面和岩壁,希望能找到一些前人留下的、或是生物活动产生的痕迹。但这里的岩壁光滑异常,地面上也几乎没有任何尘土,干净得令人心慌,仿佛每天都有无形的力量在打扫这里。
“痕迹被某种力量抹平了,或者……这里根本罕有生物踏足。”山猫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种“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阿树闭上双眼,不再依赖被严重干扰的视觉和听觉,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体内,感受着那与远方地脉旋涡之间虽微弱却始终未曾断绝的牵引。那感觉如同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漆黑大海上,依靠一座遥远灯塔的微光辨别方向。灯塔的光芒随时可能熄灭,海浪随时可能将他吞噬。片刻后,他指向中间那条通道:“这边。地脉的牵引力指向这个方向,虽然很模糊。”
没有更好的选择,众人只能选择相信阿树的直觉。这不仅是信任,更是一种无奈的赌博。
踏入中间的通道,回声的扭曲效应似乎更加强烈了。那些窃窃私语声逐渐变得清晰,仿佛真的有人在耳边低语,诉说着模糊不清的词语,夹杂着叹息和轻笑。小石头听到了他早已死去的父母的责骂,山猫听到了任务失败时同伴的惨叫,木婆听到了村庄被毁时村民的哭嚎……每个人最不愿触及的记忆,都被这迷障无情地翻找出来,在耳边反复播放。
“你们……听到了吗?”小石头有些毛骨悚然,握紧了石柱,警惕地看向四周空无一物的黑暗。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回声迷障产生的幻听,稳住心神,别被它影响!”木婆沉声喝道,她的声音同样被扭曲,但却带着一股源于岁月沉淀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突然,走在侧翼的山猫猛地停下脚步,低喝道:“有东西!”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前方通道的拐角处,一道黑影猛地扑出!那身影模糊,仿佛由流动的黑暗构成,速度极快,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直取山猫的面门!
山猫反应迅捷如电,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一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正面冲击,同时手中匕首如同毒蛇出洞,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刺向黑影的咽喉!
“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黑影,但传来的触感却极其怪异,仿佛刺中了一团粘稠的雾气。那黑影发出一声非人的、如同无数碎片摩擦般的嘶鸣,猛地炸开,化作一片浓郁的、翻滚的黑暗,瞬间将山猫笼罩!
“山猫!”小石头惊呼,就要冲上前。
“别过来!”阿树厉声阻止,他看得更清楚,那并非实体生物,而是一团由负面情绪和扭曲声波能量聚合而成的——“回声魅影”!是这片迷障的具象化杀手!
被黑暗笼罩的山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扭曲,仿佛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和挣扎。那团黑暗如同活物,不断试图钻入他的七窍,耳边那些扭曲的低语声在这一刻放大了无数倍,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将他的心神拖入由他自己的恐惧和悔恨构筑的深渊。
“守住灵台!那是幻象!”木婆急声提醒,桃木杖顿地,一股柔和的绿色光晕试图驱散黑暗,但那黑暗极其顽固,与绿光相互侵蚀,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滚油入水。
阿树眼中青金光芒一闪,他知道寻常攻击对这种能量体效果不大。他一步踏出,并未直接攻击黑暗,而是将双掌稳稳地按在两侧的幽紫晶壁上!
“大地律动,涤荡邪氛!”
他全力催动地脉之力,不再是精细操控,而是引发一股纯粹、厚重、充满生机的震荡波!嗡——!以他双掌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沿着晶壁迅猛扩散!整个通道都仿佛随之轻轻一颤,发出一声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心跳!
那些扭曲的回声、诡异的低语,在这股源自大地本源的纯粹震荡下,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浑浊水面,瞬间被打乱、冲散!那股纯净而厚重的力量,是所有阴邪诡物的天然克星。
笼罩山猫的黑暗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最终化作几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山猫脱力般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刚才仿佛坠入了无尽的噩梦,任务失败、同伴惨死、被组织追杀……无数悲惨的回忆和扭曲的幻象在脑海中翻腾,若非他意志坚定如铁,加上阿树及时以地脉震荡破除了能量核心,恐怕意识已被彻底侵蚀,沦为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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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小石头赶紧上前扶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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