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珩站在门口,听见屋内断断续续传出裴温的咳嗽声,另有一个温婉的女子声线道:“我已将此事通知各支的族人了,还有几个夫君的学生,也欲往邕州来,想助夫君一臂之力。算算脚程,这一两日都会陆续抵达,我就怕妹妹的尸身……”
话里不禁流露出担忧。
裴温止住咳,矮声道:“眼下已是冬季,尚可撑过七日,应当无虞。”
“可这样做,妹妹在九泉之下真能安息吗?女子素来是最重名节的,若世人知晓她的经历,我怕那些不好的言论都会落在妹妹头上。人已经去了,她这身后名,若是再毁了……”说着,这声音里便带了几分低泣,不忍再说下去。
屋子里沉寂下来。
过了很久,裴温的声音才响起。
“我还记得年少时,家里五个兄弟姊妹都在,我们……感情很好。因我是家中长子,族中寄殷殷厚望于我身,都希冀有朝一日,我笔下文章名扬于世,能让裴氏比肩青云。可偏生,我才学平淡,空占长公子之名。”
“夫君莫要这般妄自菲薄……”
窗框上映出的人影扬了扬手,话音便又继续。
“我这四个弟弟妹妹,受我教导,早年皆崇我敬我,以为我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才学。有一日,四妹妹撞见夫子训我文章肤浅,我心中窘迫,难以言喻。彼时,是她宽慰我,此后更是处处维系我薄弱的自尊。她及笄过后,宋含章求娶,她本不愿嫁,是我……劝了她。她自幼便很听我的话,所以,这两日,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当年若非我开口,她会不会……会不会还好好活着……”
裴温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个妻妾急忙劝慰。
“夫君,你当年也不知那宋含章是如此小人,你莫要责怪自己了。”
“她幼时,我教她女慕贞洁,教她恪守女诫,可如今,我却好后悔……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教她要强泼辣,教她睚眦必报。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自尽……”裴温的尾音咬得极重,夹杂着早已无法弥补的悔恨。
而后,便是压抑的哽咽。
宋乐珩静静端着汤盅站在门外,直至那哽咽声逐渐平息,她才叹了口气,敲响门喊道:“舅舅,我能进来吗?”
过了会儿,裴温的妻室徐舒月前来开门,将宋乐珩迎了进去。
裴温坐在圈椅上,大抵是过于悲痛,他费了好些力气才支撑起挺直的身板。宋乐珩向徐舒月和妾室沈凤仙都见了礼,又把手里的汤盅放在裴温左手边的桌案上,方退后些许。她看着裴温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不忍,但沉默了片刻,还是道:“有一桩事,我想请舅舅帮忙。”
“何事?”裴温哑着嗓子问。
“我想请舅舅写一份祭文,这祭文里,要书明宋含章所做下的桩桩件件的恶事。等到扶灵入邕州时,我会让城中所有百姓都看到这份祭文,明了娘亲所含之冤。”
徐舒月一听,忙道:“你舅舅的身体……”
裴温抬手制止了徐舒月的话,随后径直起身,走去书案前坐下,铺
平了纸张。他想了想,看向跟过来的宋乐珩,问:“一份必然不行,要写多少份?”
“就一份,足矣。舅舅,您用这支笔。”
宋乐珩从袖口里掏出小喇叭笔,递给裴温。裴温虽觉这笔的形状过于怪异,却也没有多问,沾了浓墨,便在那纸张上落下字字割心绞肉的文章。
写至最末一句——
死者有知,得见天理,岂非至愿!
愿字笔力苍劲,收墨之际,裴温眼中含泪,陡然胸口剧痛,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洒在那字里行间……
“舅舅!”
“夫君!”
第43章改换青天
宋乐珩和徐舒月一同守在裴温的屋子外。徐舒月脸上担忧之色甚重,连眼睛都不敢眨地瞅着门。宋乐珩虽然一早就知裴氏几兄妹感情深厚,此番裴薇去世,老爷子悲痛欲绝,宋流景又寻死觅活,所有后事都是裴温一个人在打理。她料想裴温心中郁结,却没想到,会严重到吐血的地步。
彼时宋乐珩也是吓坏了。这裴温要是再出点什么事,老爷子估摸是活不成。宋乐珩只能赶紧派人去叫来了温季礼。恰好这裴温的妾室沈凤仙也是个擅医之人,两人便留在房中给裴温诊治,宋乐珩和徐舒月则在外等待。
徐舒月等了良久,见屋子里没个动静,眼角余光又瞥到宋乐珩正是愧疚,轻叹一息,转而去握住宋乐珩的手,道:“你舅舅吐血晕倒,不全是因为写这祭文,你不必自责的。”
她这么一说,宋乐珩更加自责了,抿了抿唇,垂下头说:“舅娘,对不住。我该找别人来写祭文的。”
“你若是真找别人写,那才是要他憋出难解的心结来。”说着,徐舒月便又是一声叹。
隔了少顷,她方接着道:“我二十年前嫁入裴氏,便晓得他们几兄妹情深意厚。尤其是……你小姨和三舅舅出事,你二舅舅又离家出走后,他就只有你娘亲这一个妹妹了。你娘出嫁这么些年,几乎没回过娘家,家书也很少寄回来,你舅舅不晓得,她在平南王府过得这般不好……”
“娘亲约莫也是不想家里人担忧。”
徐舒月抬袖擦了擦泪光,颔首附和着宋乐珩的话,又拍拍她的手背,心疼她和宋流景跟着在平南王府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近几年,宋含章总是打压裴氏,你舅舅常和父亲大人商量,说由着宋含章去。只要他不欺负你娘亲和你们姐弟俩,裴氏都可以忍下这口气,没想到,宋含章竟是如此禽兽……你舅舅是悔他这些多年忍气吞声,悔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亲人。可这些话,他说不出来。即使说了,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没了……”
宋乐珩的心里一阵阵抽绞着,隐隐作痛。她沉默半刻,抽出手来握住徐舒月,道:“裴氏这口恶气,我会找宋含章讨回来的。待此事过后,便让舅舅和外爷好生休养,今后,我绝不让裴氏再受今时之辱。”
徐舒月有些诧异地打量宋乐珩。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太多关于宋乐珩的印象,只是觉得按裴薇的性子教出来的姑娘,多半该是内敛听话的,就像裴薇当年一样,是个温婉贤良的裴氏小姐。可此番见了,就觉眼前人的眉眼锋利得紧,仿佛一张满弦的弓,藏着蓄势待发的狠劲儿。
徐舒月看了宋乐珩好一会儿,点头道:“你舅舅说起你在灵堂上那番话时,我尚且不敢信出自你口,眼下却不觉诧异了。四妹妹能有你这样的女儿,到底也算福气。”
话音刚落,房门便开了。温季礼从里面出来,轻轻带上了两扇门。宋乐珩和徐舒月忙不迭迎上前去。
“怎么样?舅舅的情况还好吗?”
温季礼稍是颔首,答了宋乐珩的话:“若是仅凭我的医术,裴先生恐怕还得卧床休养半月。但好在,有沈夫人在。”
宋乐珩听温季礼这么说,不由得目光越过他,好奇地看了眼房间纸窗,低声道:“舅娘,这位……小舅娘是什么来头?出生行医世家吗?”
徐舒月道:“凤仙大抵不会喜欢小舅娘这个称谓,你便也称她沈夫人吧。她原是长州人士,家世如何,我们没有追根究底过,她也不愿说。前几年你舅舅染了风寒,久病不愈,差些就拖成重病。那时我亲自去抓药,碰到凤仙在采买药材。她说我那药方子里有一味药不对。我听了她的,换了那味药,你舅舅才慢慢好转起来。”
“这么厉害?”宋乐珩摸了摸下巴:“那后来不会是您和舅舅登门道谢,舅舅看上人家,就娶回家了?”
徐舒月哭笑不得:“你舅舅倒没有。是凤仙说,要报救命之恩得有诚意,让我们收留她。这收留在府上总得有个名分,我和你舅舅都没想好这名分怎么办,她便主动说愿为你舅舅的妾室。”
“我这小舅娘,看来不是个寻常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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