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人,要把她的背都压弯了。
魏老夫人弯下腰去搀宋乐珩。宋乐珩这才泪流满面地直起身子,望进那双老迈又温和的眼睛里。魏老夫人拿出一张干净的方巾,替宋乐珩擦了泪,温声说:“宋阀主,这一路,辛苦了。”
宋乐珩的眼泪止也止不住:“魏江……可以不死的,若我……若我能……”
“那是他心之所向,何不成全。宋阀主快起来吧,我刚好做了饭,我们一道进去用饭。”魏老夫人把人扶起,又看了眼蒋律抱着的尸首。
那一刻,纵使掩饰,也是徒劳。
好似一辈子的牵系,一辈子的念想,都成云烟了。
她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激烈颤着,去握了握魏江的手,点着头,连道了几个好字,然后才对蒋律说:“有劳阁下,将我儿带回他的房间,东厢那屋就是。他的床我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床上便好。”
“是。”蒋律抱着魏江率先入了魏府。
魏老夫人也牵着宋乐珩要跟着入内,李文彧在边上小声道:“你去吧,我等你,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我就来了。我听听这些跟过来的百姓都在议论什么。”
宋乐珩点点头,没有多言,只示意冯忠玉抱着孩子跟在身后。
魏府里的布局十分朴实,绕过门前影壁,只有一间颇为小巧的院子,中间是堂屋,左侧是伙房。许是魏老夫人前一刻还在做饭,那伙房里的香气飘出来,隐约还能听到锅里咕咚煮着东西的动静。她一面拉着宋乐珩往堂屋走,一面就道:“魏江啊,昨日夜里就没回来,这几年,他也经常夜不归宿,有时候,是去其他郡县帮着世家做事了,有时候是出去陪世家的人饮酒了,这院子里啊,常常只我一人。”
进了堂屋,魏老夫人让宋乐珩在饭桌前坐下。那桌上已摆了两道菜,其中一道是腌制的鱼肉。宋乐珩还没见过这种腌制的手法。另一道则是青菜。魏老夫人说还有一个汤在锅里煮着,她去把汤盛过来。等三菜齐了,她给宋乐珩舀了一碗米粥,招呼宋乐珩尝尝她的手艺。
两人皆是味同嚼蜡地吃着饭,吃了两三口,魏老夫人就有些走神,喃喃说:“这院子,好大。”
她转眼看出去。宋乐珩便也放下碗筷,随着她一起打量这院子里种的各种各样的小菜。
世家贵族,院子里种花。
普通人家,有两块地全都拿来种菜种米粮了。
魏老夫人道:“前几年我就劝魏江娶个媳妇儿,还催他生孩子,他说,我们家姓氏不好,孩子生下来就得受苦,倒不如孑然一身。我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都没用。”
“何为姓氏不好?”宋乐珩问。
魏老夫人回过神,给宋乐珩夹了一块那腌制的鱼肉:“我们……出生在澄湖上,被称为九姓渔户,归贱籍,连奴籍都不如。沿岸的人是不允许九姓渔户上岸的,说会脏了他们的地。我们只能靠打渔为生,住在一艘随时可能破洞漏水的船上。那叫靠天吃饭,如果遇上发大水,就半点活路都没有了。”
宋乐珩眉心微动,道:“魏江……没与我说过这些。”
“他不会说的。九姓渔户这四个字,是他最不想听到的。”
宋乐珩忽然明白,魏江自己的道,是什么道了。她知道九姓渔户,这个贱籍制度始于大盛开国。在眼下这个世道里,血统、正统是最让人看重的。大盛这么几十个皇帝,哪怕中间出了个心善的,想要改变九姓渔户这种贱籍,也不敢违反祖先定下来的规矩。后世有谁推翻,谁就是违背了正统。
更遑论,这贱籍存在几百年,若要动摇,首先跳出来反对的必是澄湖一带的权贵,甚至是百姓。
就如世家不愿让寒门平起平坐,普通人也不愿让猪狗牛羊上桌吃饭一般。人的阶层之念,向来是根深蒂固。
魏江要求的东西,代价太大了。他不是秦行简那般的武将,没有军功能让宋乐珩去付这样的代价。所以,他就以自己的命来求。
宋乐珩久久没有言语。
魏老夫人知她已是明了,轻握住她的手,道:“魏江清楚的,这比拔擢寒门难多了,所以他这辈子都不敢对谁提及,甚至,他连想都不敢想。是因为他跟了明主,才敢生出这离经叛道的心思。你不用压在心上的,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
不等魏老夫人把话说完,宋乐珩反握住她,道:“初时老夫人问我的那句话,至今,本心未改。九姓渔户亦是民,在我这里,没有差别。若魏江愿坦然相告,我不会让他走到此步。”
魏老夫人一怔,继而,眼眶便润了。她抬起袖擦了擦,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魏江能跟着你,是他的福气。快吃饭吧,都要凉了。”她接着给宋乐珩夹菜,“你多吃些,今年见着,比那年高州的时候瘦多了,是不是颇为辛苦?”
“没有。只是近来胃口不佳。”
宋乐珩招招手,让冯忠玉把孩子抱给魏老夫人。魏老夫人有些诧异地接过,打量着襁褓里那惹人怜爱的幼儿,眼尾笑意都真切了许多。
“这是哪家的孩子?瞧这大眼睛跟珠子似的,真喜人。这莫不是……”魏老夫人看看宋乐珩:“宋阀主的孩子?”
宋乐珩忙道:“不是。这是一名故人之子。老夫人约莫也认识的,他父亲名叫傅庭修,母亲叫柳如松。”
“哦,是他家的。哎,我知道他家发生的事。”魏老夫人感慨道:“傅家生了孩子那阵儿,魏江还给这娃娃包过些碎银子,说要图个吉利。傅家出事,我也听魏江都说了,就只留了这么个孩子,造孽。”
“魏江……托我将这孩子抱养给老夫人。老夫人可愿当他祖母?”
魏老夫人先是有些讶异,旋即便又笑了,伸着手去让小娃娃抓:“魏江啊,他就是知道我想要孙子。宋阀主别说,这娃娃啊,还真有些魏江小时那种机灵劲儿。”
“老夫人若是喜欢,便留在身边吧。晚些时候,我让人布置布置,等魏江下葬,便将老夫人和这孩子带去城外安顿一段时日,局势稳定后,再将老夫人接回都城,可好?往后年月,我替魏江孝顺老夫人。”
“宋阀主……太重情了。这是好事,却也是要命的事。”
一句话说过,魏老夫人又抬眼环视了一遭这住了好几载的老院子,末了,便点点头,又去逗着孩子笑了。宋乐珩见她是当真喜爱这孩子,心里也安稳不少。
简单吃过了饭,宋乐珩留下来陪魏老夫人说了许久的话,说魏江小时候是怎么皮实的,犯了错比鱼都难抓,魏老夫人每每要揍他,都得等他脱了衣裳睡下后。又说魏江当年多不容易才从“江山船”上了岸。说来说去,人几十年的一生,就都概括进这些难舍难离的词句里了。
从魏家出来,已是将近日暮。街上的百姓早都散了。李文彧说,百姓们都在议论,讲这洛城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可偏偏没人见过,有哪位权贵当街背尸,当街给白身老太下跪的,大家都很敬佩宋乐珩。
宋乐珩坐在马车上,白着脸靠着车厢壁,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李文彧见她像是累极,特地往她边上挪了挪,轻声问:“你是不是乏了?靠着我休息,好不好?”
宋乐珩没接话。
李文彧瘪瘪嘴,正要拿件披衣给她盖上,两人就听到车厢外一阵马蹄声驰近。宋乐珩陡然一睁眼,还没撑开车窗,冯忠玉就在外头哽咽道:“主公……魏老夫人她……自尽了。”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这秋尽的夜幕。
第229章仇消怨了
“主公……魏老夫人她……自尽了。”
宋乐珩僵在车里,隔了良久,方去撑开了窗子。外头的夜色已经展开了,街边的铺子都挂上了灯笼,光影绰绰的,拉长了零星的人影。冯忠玉的怀里又抱回了那孩子,不知是饿了,还是哭离别,那嗓门嚎得穿透了一整条街。
宋乐珩的声音也被淹没在这孩子的哭泣里,连她自己都听得不真切。
“人走之前,留什么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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