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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辅警（第1页）
时光，如同指缝间无声滑落的冰冷铁砂，沉重、粗粝，带着一种难以察觉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改变着一切的磨砺感。不知不觉间，鲁智深已在保安岗亭的孤灯下、在4S店弥漫着刺鼻气味的维修车间里，半工半读地熬过了一年。这一年，不是闲庭信步，而是一场无声的、浸透着汗水与油污的持久战。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印证着那句沉甸甸的古训：人生当自强！
…………
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
4S店巨大的维修车间，如同一个冰冷的钢铁胃囊。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机油、挥发的汽油、烧灼的橡胶、冷却液的甜腥……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仿佛能附着在皮肤上的“工业气息”。高悬的冷光灯管投下惨白的光线，照亮了地面上蜿蜒的黑色油污、散落的螺栓螺母、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零件。巨大的举升机如同钢铁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着。
“吱嘎——”
卷帘门被艰难地拉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个魁梧的身影，逆着门外尚未明亮的晨光，走了进来。是鲁智深。他脱下那件洗得发白、沾染着昨日油渍的旧外套，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同样布满新旧油污的工作服。布料粗糙，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机油味和汗味。
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他蹲下身，像一只灵活的穿山甲，钻进一辆轿车狭窄的底盘下方。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透过薄薄的工装裤传来刺骨的寒意。上方是密密麻麻的管线、油底壳、排气管，散发着余温。他仰着头，脖子酸痛，借助头顶探灯微弱的光束，仔细检查着底盘悬挂。手指在冰冷的金属部件上摸索，沾染上滑腻的黑油。有时需要拧动一颗锈死的螺栓，他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古铜色的脸庞因为用力而涨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飘落的灰尘，在脸上划出几道泥痕。
“噗——！”
一声闷响！拧松的油底壳螺丝猛地泄压！一股滚烫、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褐色机油！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尽管他反应极快侧头躲避，但脸颊、脖颈、手臂上还是被溅上了星星点点滚烫的油污！皮肤瞬间传来灼痛感！他低骂一声，顾不上擦拭，赶紧用油盆接住那如同生命般汩汩流出的废油。
稍后，他又攀上高高的脚手架，维修一辆SUV的车顶行李架。寒风从敞开的车间大门灌入，吹得他单薄的工作服紧贴在身上。他需要踮着脚，伸长手臂，用扳手费力地拧紧一颗颗螺丝。冰冷的金属工具冻得手指发麻，高空作业带来的眩晕感不时袭来。汗水浸湿了内衫，紧贴在脊背上，又被寒风吹得冰凉刺骨。脸上，汗水混合着之前溅上的机油和灰尘，早已糊成了一片，活像刚从油井里爬出来的“大花猫”。
但他眼神专注，动作沉稳。每一次拧紧螺丝，每一次更换零件，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因为他知道，这油污下的每一分辛劳，这寒冷中的每一次坚持，都是通往那个目标——通过成人教育改变自己命运的——一块块垫脚石。
…………
午休间隙。车间角落。
巨大的机器轰鸣暂时停歇，只剩下通风扇低沉的嗡鸣。其他工友或围在一起吃饭闲聊，或靠着工具箱打盹。鲁智深却像一只在废墟中寻找食粮的孤狼，迫不及待地走向那个属于他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废弃的轮胎、散乱的工具架，空气里混杂着橡胶和金属的气味。他搬过一个倒扣的旧轮胎当凳子，借着悬挂在头顶、光线昏黄、还沾满油污的灯泡，小心翼翼地摊开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高等数学》教材。书页的边缘已经磨得发毛，上面还沾着几个清晰的油指印。
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他魁梧的身躯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与周围冰冷的钢铁环境格格不入。灯光下，他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指，笨拙却坚定地划过一行行复杂的公式和符号。时而眉头紧锁，浓密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某个难解的定理，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洞穿；时而豁然开朗，眼中精光一闪，抓起一支笔头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圆珠笔，在演算纸上飞快地书写，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战士磨砺刀锋。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他，和那本承载着希望的书本。每一个被攻克的难题，都像是攀上了一级通往新生的阶梯。
…………
一个寻常的下午。
阳光透过4S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舞蹈。鲁智深正躺在一辆轿车的底盘下，双手熟练地操作着棘轮扳手，拧紧最后一颗变速箱底壳螺丝。阳光恰好落在他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上，给那深沉的污渍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带着暖意的金边。
“鲁哥！鲁哥！快看！！”同事小李，一个脸上还带着青春痘的小伙子，举着手机，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发布辅警招聘考试公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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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鲁智深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身体像泥鳅一样灵活地从车底滑了出来！带起一阵灰尘。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油污，也顾不上擦去额头上瞬间渗出的、混合着油泥的汗水，一把接过小李递来的手机！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沾满油污、却轮廓分明的脸庞。他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或憨厚、或专注、或偶尔闪过一丝凌厉的眼睛，此刻死死地、贪婪地、逐字逐句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那公告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火星，投入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散了周身的寒意和油污带来的粘腻感！那感觉，就像在漆黑漫长的隧道里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了出口那一线刺眼却无比珍贵的光明！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眼前瞬间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工地上，他和一群同样衣衫褴褛的工友，像一群被遗弃的孤雁，瑟缩在冰冷的工棚里。黑心的老板卷款跑路，他们三个月的血汗钱化为泡影。讨薪无门，四处碰壁，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脚踝、膝盖、胸口……就在他们几乎要被冻僵、饿昏的时候，是派出所的民警来了！那身笔挺的深蓝色警服，在灰暗的工地上，如同划破阴霾的闪电！他们不厌其烦地调查、取证、协调，顶风冒雪，一趟趟奔波……最终，将那份带着体温的血汗钱，一分不少地交到了他们颤抖的手中！那一刻，那身警服，那枚警徽，在他眼中，就是绝望深渊里伸出的、最有力、最温暖的手！是正义的化身！是守护弱者的光！
没有丝毫犹豫！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仿佛带着千年前冲锋陷阵的号角声！他立刻报名！心中只有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炽热的念头：穿上那身衣服！成为那道光！去守护！去照亮！像当初自己被照亮一样！
…………
备考的日子，是油污与墨水的交响曲。
白天，他依旧是那个在油污中摸爬滚打的“大花猫”。拆卸、安装、拧紧、调试……每一个动作都浸透着汗水。机油的味道深入毛孔，仿佛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手上永远洗不净的黑泥，是工作的勋章，也是生活的烙印。
夜晚，当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4S店巨大的车间陷入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有他那个角落，还亮着一盏小小的充电台灯。他蜷缩在旧轮胎上，膝盖上摊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和习题集。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味、橡胶味，还有他指尖圆珠笔油墨的淡淡气味。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他用力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用冰凉的湿毛巾擦一把脸，强迫自己清醒。那些法律条文、治安条例、案例分析……在他眼中，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块块构筑他梦想堡垒的砖石。每一个被理解的概念，每一个被攻克的难题，都让他离那身警服更近一步。
终于，笔试顺利通过！紧接着，面试的日子到了。
…………
市公安局。辅警招聘面试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庄重气息混合的味道。墙壁雪白，正中央悬挂着一枚巨大的、熠熠生辉的银色警徽！在顶灯的照射下，它流淌着冰冷而神圣的光芒，仿佛能洞穿人心。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清晰地倒映着天花板的灯光和走进来的人影。五名考官端坐长桌后，表情严肃。
鲁智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他身上那套崭新的深蓝色辅警制服，浆洗得笔挺，没有一丝褶皱。肩膀上的“FX”标识，如同两枚小小的银色盾牌，在灯光下闪烁着内敛而坚定的光芒。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坐下。这身制服，是他梦想的具现，是他奋斗的见证。
“鲁智深。”中间的主考官，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目光锐利的中年警官，翻看着他那份与其他应聘者相比显得格外“另类”的简历——汽修工、保安、大专在读……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你的简历……很有意思。有汽修这样的专业技能，又在读大专，选择面应该很广。为什么……执着于当一名辅警？这工作辛苦，待遇也不算高。”
问题直指核心。鲁智深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起头，目光毫不闪避地迎向考官，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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