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派出所会议室。
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劣质烟草的呛人烟雾、熬夜后的汗酸味、以及一股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焦躁气息。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光线惨白而无力。李队长脸色铁青,如同刷了一层寒霜,他“啪”地一声,将一叠厚厚的、印满冰冷数字的报表狠狠摔在斑驳的会议桌上!纸张散开,像垂死的蝴蝶。
“上个月!”李队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手指关节重重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口,“咱们辖区!诈骗案!发案率!又他妈的上升了20%!!”他猛地站起来,身体前倾,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群众损失!超过三百万!三百万啊!同志们!那是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棺材本!养老钱!被那些躲在境外的王八蛋!隔着网线!骗得精光!!”
角落里,鲁智深那魁梧如山的身躯蜷缩在硬木椅子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浓眉紧锁,如同两条纠缠的怒龙,古铜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份卷了边的案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案卷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着相似的案情——精心编织的谎言,甜蜜的陷阱,掏空积蓄后的瞬间消失……目标都指向那个该死的名词:“杀猪盘”!可破案线索呢?如同石沉大海!骗子在境外逍遥,钱一出国门,就像水滴汇入大海,无影无踪!他烦躁地挠着剃得发青的头皮,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要把那满脑子的憋屈和无力感挠出来。
“鲁智深!”李队长那如同炸雷般的声音猛地炸响!矛头直指角落!
鲁智深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那身紧绷的深蓝色制服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
“你负责的反诈宣传!”李队长目光如炬,死死钉在他脸上,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失望,“有什么进展?!汇报一下!”
鲁智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报告队长……洒家……我们……发了五千多份宣传单……贴了……贴了三百多张海报……覆盖了所有小区楼道、菜市场、公交站……”他越说声音越低,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那些印着密密麻麻小字、配着僵硬插画的宣传单,他自己看着都头晕眼花,更别说那些眼神不好的大爷大妈了。
“有用吗?!”李队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哐当”一声跳了起来!“王大妈!前天!刚被骗走二十万!养老钱!棺材本!全没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和愤怒,“她亲口说的!看过宣传单!可骗子一个电话打过来!甜言蜜语一哄!她就迷糊了!跟中了邪似的!乖乖把钱转了出去!你的宣传单呢?!你的海报呢?!都他妈是废纸!!”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鲁智深脸上。
鲁智深张了张嘴,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憋屈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那些精心印制的宣传单,此刻在他脑海里,如同漫天飞舞的、无用的纸屑。
…………
散会后,鲁智深像一头被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闷着头冲出派出所大门。他蹲在门口冰冷的台阶上,粗壮的手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浓密的络腮胡茬扎得皮肤生疼。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落寞。他掏出烟盒,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烦躁地将空烟盒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唉……”一声叹息在身后响起。老张叼着半截烟,蹲到他旁边,递过来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愁了,老鲁。这年头……骗子太狡猾,防不胜防啊……咱们尽力了……”
“不行!”鲁智深猛地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不甘的厉芒!他“腾”地站起身,如同一座压抑许久的火山骤然爆发!“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法子!让老百姓记住!刻在骨头里!忘不了!”
“啥法子?”老张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烟灰掉在裤子上都没察觉,“发更多传单?搞更大海报?”
鲁智深没回答。他眼神发直,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遥远的山东老家。耳边似乎响起了清脆的铜板声,还有那抑扬顿挫、带着浓浓乡音的唱腔……他猛地一拍大腿!“啪!”一声脆响!
“有了!”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夜中点燃了两簇火焰!“快书!山东快书!!”
“快……快书?!”老张一脸懵圈,烟头差点烫到手,“啥玩意儿?唱戏?”
“对!就是唱戏!”鲁智深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劲,“洒家小时候在山东!最爱听这个!那词儿!一套一套的!押韵!上口!听过一遍就忘不了!比那劳什子宣传单强百倍!”他不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所里走去,留下老张在原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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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城东社区中心广场。
夕阳西下,暑气未消。广场上支起了一个简陋的红色舞台,背景布上歪歪扭扭地贴着几个大字:“城东派出所反诈快书专场”。几只大功率灯泡挂在竹竿上,发出刺眼的白光,吸引着蚊虫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花露水、汗味、炒瓜子香和廉价塑料板凳的味道。
大爷大妈们早早搬着小马扎、塑料凳,摇着蒲扇,占据了前排位置。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追逐打闹。嗡嗡的议论声如同夏夜的蝉鸣。
“听说没?那个大个子警察要唱戏?”
“唱啥?京剧?豫剧?”
“不知道啊,说是山东啥……快书?”
“快书?啥玩意儿?能防骗子?”
后台,鲁智深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浆洗得发白的蓝色大褂(临时从社区戏曲团借的),紧绷绷地箍在身上,勒得他胸口发闷。手里攥着那对沉甸甸、冰凉的铜板(也是借的),感觉比握枪还沉。他一遍遍默背着昨晚熬通宵编的词儿,舌头像打了结。
“鲁师傅……真……真能行吗?”老张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要不……咱还是发传单吧?稳妥点……”
鲁智深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汗味、花露水味和尘土味的空气涌入肺腑。他用力握紧铜板,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他眼神一凝,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试试呗!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干看着强!”
…………
“铛啷啷——!”
一阵清脆急促、带着金属特有穿透力的铜板敲击声,如同骤雨敲打铁皮屋顶,猛地撕裂了广场的喧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聚光灯“唰”地一下打在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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