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耀先按照白若兰的提示,来到最后一排档案架前。这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无人打理。他蹲下身,仔细搜寻着底层。果然,在一个标注着“已注销外勤人员联络点备份(民国34年)”的陈旧档案盒底部,他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防水油纸仔细包裹着的薄薄物件。
他迅速将其取出,塞入怀中内侧口袋,没有在现场做任何停留,立刻沿着原路离开了档案室,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回到自己反锁的办公室,拉严窗帘,郑耀先这才在台灯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巴掌大小、页面严重泛黄、边角磨损的牛皮封面笔记本,以及几张清晰度不高、但能辨认人物轮廓的黑白照片。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娟秀而清晰,记录的内容却让他触目惊心!这竟然是赵德明与郑介民手下亲信几次秘密会面的详细记录!时间、地点,甚至具体到某个咖啡馆的角落或某处私宅的书房、参与人员、以及部分关键的谈话内容摘要,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笔记明确提到了利用官邸警卫轮换制度的“灵活性”,制造“意外”防御空缺;提到了如何利用、引导甚至伪造证据,将刺杀毛人凤的嫌疑嫁祸到徐远峥身上;最终目的,是借此引发保密局内部混乱和信任危机,为郑介民势力名正言顺地介入、乃至全面掌控保密局铺平道路!更让郑耀先心惊的是,笔记中隐约提及了与某个“外部朋友”的合作,依靠他们提供“专业建议”和“特殊渠道”,以确保整个计划的顺利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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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几张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但足以辨认出是赵德明在不同场合,与几个穿着西装或风衣、戴着礼帽压低帽檐、但身形和面部轮廓明显带有欧美人特征的人,在公园长椅、酒吧后院等隐秘角落接触的场景。
铁证!这是足以扳倒赵德明,甚至能重创其背后靠山郑介民的铁证!白若兰是如何得到这些东西的?是从她父亲白景明那里偶然发现的?还是她凭借自己在机要室的便利,长期留意、秘密搜集的?
郑耀先心中震撼无比,同时对白若兰的处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担忧。她将这些东西交给自己,等于彻底斩断了退路,将自己完全暴露在赵德明和郑介民的对立面。一旦事情败露,她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同时,他也陷入了深深的思忖。这份证据固然致命,但此刻却不能轻易交给沈醉。沈醉会如何利用它?是仅仅用来除掉赵德明这个碍眼的对手,还是会借此向郑介民派系发起全面攻击?这很可能引发保密局乃至更高层面的剧烈政治地震,打草惊蛇,使得“R.E.D.”计划背后那些隐藏更深的势力警觉起来,甚至可能迫使对方采取更极端的行动。这把双刃剑,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机。
他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和照片重新用油纸包好,藏在了办公室一个绝对安全的隐秘夹层里。
就在郑耀先在办公室内面对惊天证据的同时,电讯处地下机房内,刘铭章也正陷入极度的焦虑与压力之中。通过自己的内部渠道,他已经获知了“济世堂”失火、李建君失踪的确切消息。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在他脑海中炸响。“掌柜”暴露了!那条至关重要的紧急联络线彻底中断!敌人不仅找到了那里,而且行动迅速、手段狠辣!李建君是生是死?若他被捕,能否经受住保密局的酷刑考验?自己之前通过他传递的情报,是否安全送达?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瞬间让他脸色苍白,握着微烫电子管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令他感到一阵眩晕。
“副处长,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您的脸色很难看。”苏晓晚清亮而关切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她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担忧地看着他。
刘铭章猛地回过神,看到苏晓晚纯净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忧虑,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他身处如此险境,随时可能万劫不复,绝不能再将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拖入这致命的旋涡。
他强行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接过她递来的茶,指尖传来的温热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没事,可能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有点累。谢谢你的茶,晓晚。”
苏晓晚眨了眨大眼睛,显然不太相信,但还是乖巧地说:“那您快坐下歇会儿。今晚的信号监测数据我已经初步整理完了,异常波段都做了标记,您要不要现在看一下?”
先放那儿吧,”刘铭章摆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晓晚,今晚也忙得差不多了,这里我看着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女孩子熬夜不好。”
苏晓晚犹豫了一下,看着刘铭章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和疲惫,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那……副处长您也一定要早点休息,别太累了。”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嘈杂而闷热的机房。
当机房厚重的隔音门缓缓关上,将苏晓晚关切的目光隔绝在外后,刘铭章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般,靠在冰冷坚硬的电台机柜上。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夏装渗入皮肤,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孤独、压力和对未知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必须自救,也必须继续完成任务。那个关于“彼岸花”计划的零星发现,其重要性可能超乎想象,必须尽快送出去!可是,渠道在哪里?“老算盘”这条线断了,他就像断线的风筝,飘荡在敌人的天空下,随时可能坠落。
就在这时,机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刘铭章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望向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谁?”
“是我,郑耀先。”
门外传来那个如今对他而言意义复杂的声音。刘铭章心跳漏了一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走过去打开了门。
郑耀先站在门口,面色平静,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前来商讨工作。“刘副处长,还没休息?关于追查那些异常信号的一些技术细节,我想再和你探讨一下,顺便借阅一份你们处里存档的,关于特殊频率抗干扰技术的旧档案,我记得那份档案的保密级别,正好在你这里备案。”
郑耀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铭章耳中,尤其是“旧档案”、“保密级别”、“在你这里”这几个词,似乎带着某种双重含义。
刘铭章看着郑耀先,捕捉到对方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超越普通同僚关系的警示与探寻。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公务往来。
“郑处长请进,”刘铭章侧身让开通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您说的那份关于抗干扰技术的旧档案,我记得,正好前段时间整理过,应该就在里面那个档案柜里。”
门,在郑耀先身后轻轻关上,将外面世界的一切喧嚣与危险暂时隔绝。在这狭小、布满精密机器、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地下空间里,两个身处绝境、背负着不同使命却又似乎站在同一阵线的潜伏者,完成了第一次心照不宣的、危险的正面接触。
外面的南京城,搜捕李建君的行动仍在持续进行,警笛声不时划破夜空。与此同时,保密局内部的暗流,因“济世堂”药铺事件的爆发以及这次会议上激烈的交锋,变得愈发汹涌且致命。在黑暗中,情感的纽带悄然滋生,既成为软肋,亦可能化作绝境中唯一的光亮;而阴谋的罗网,则在权力的绞杀下,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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