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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孤寂的夜（第1页）

家宴的温暖与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立政殿内烛火的柔光、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温和的笑意、皇子公主们好奇的追问、还有李丽质那欲语还休的盈盈眼波……所有这些，都随着林昊踏出立政殿的门槛，被隔绝在了身后。引路的内侍提着灯笼，沉默地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宫道石板上摇曳，映出两人拉得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夜风寒冽，吹在脸上，瞬间驱散了殿内火炕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让林昊有些微醺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他抬头望去，夜空如墨，唯有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闪烁着，俯瞰着这片沉睡中的千年帝阙。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孤独感，如同这冬夜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来，包裹全身。

回到清晖园，值守的宦官无声地行礼，为他推开殿门。殿内，火炕依然散发着余温，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冷清。这里陈设雅致，用品精良，侍从恭谨，一切用度皆按极高的规格供给，甚至远超许多得宠的妃嫔或皇子。然而，林昊心里比谁都清楚，这座看似备受恩宠、环境清幽的园子，本质上，是一座无比华丽、也无比坚固的牢笼。

李世民对他，不可谓不厚待。尊他为先生，允他教导皇子皇女，对他献上的各种知识、图纸视若珍宝，全力支持研究推广，甚至在今夜的家宴上，也给予了他如同家人般的温暖与尊重。这份“殊荣”，放眼整个大唐，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但林昊更清楚，在这份厚待与尊崇之下，隐藏的是帝王最深沉的算计和最根本的戒心。

“他是个好皇帝，雄才大略，心思缜密。”林昊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在夜色里模糊的假山轮廓，心中默然思忖，“也正因为他是个好皇帝，他才必须这么做。”

自己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变数。一个来历不明，穿着奇异，短发，言谈举止、知识体系都与当世格格不入的人，偏偏掌握着足以改变时代进程的知识。对于任何一个统治者而言，这首先带来的绝不是惊喜，而是极致的警惕和不安。

李世民需要他的知识，需要他脑袋里那些领先这个世界一千多年的见识。无论是高产的作物、威力惊人的火器、神奇的医术，还是那些关于制度、国家、民族的宏观理念，都对正处在上升期、野心勃勃想要开创千古盛世的大唐，有着无可替代的、致命的吸引力。这是天赐的机遇，李世民绝不可能放过。

但与此同时，李世民也必须牢牢地控制住他这个“机遇”。清晖园外围那些看似寻常，实则目光锐利、身手矫健的护卫；园内侍从们恭敬背后那若有若无的监视；自己每一次出入，哪怕只是去立政殿赴个家宴，也必有内侍“陪同”……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林昊，他并非自由的宾客，而是被“保护”起来的、最珍贵的资产，或者说，最危险的潜在威胁。

“他怕我。”林昊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理解的笑意，“他怕我的知识流落到外界，被他的敌人，被那些世家门阀，被周边虎视眈眈的异族所得。他更怕我本身，怕我这个‘变数’会脱离他的掌控，扰乱他精心布局的棋局。将我圈禁在这清晖园，是最稳妥，也是最必然的选择。”

他能理解李世民的立场。易地而处，若他是大唐的皇帝，面对一个像自己这样突然出现、身负惊天秘密的人，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甚至可能更加极端。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帝王的宿命，也是他的责任。

“回不去了啊……”林昊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念头早已不是第一次浮现，但每一次想起，心头依旧会泛起一阵空落落的酸楚。那个车水马龙、信息爆炸、拥有便利现代生活的时代，那个有朋友、有熟悉的一切的世界，已经如同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尝试过各种方法，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绝望的结论——穿越时空并非可控的循环，而是一次性的、无法逆转的意外。他注定要留在这里，在这个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时空，度过他的余生。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缓缓收紧。

然而，就在这孤独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时候，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幅幅画面。

是李泰那张圆乎乎的、充满求知欲的脸庞，举着两块透镜兴奋地跑来告诉他新发现的样子；是李承乾听他讲解国家概念时，那沉稳而专注的眼神；是那些年轻的重臣子弟在课堂上，因他讲述的新奇知识而发出的惊叹和热烈讨论……

还有李世民，这位千古一帝，在听到“安史之乱”时那震怒而痛心的表情，在看到火炮图纸时那灼热而决绝的目光，在了解到后世科技时那充满向往与压力的沉默……他并非将自己仅仅视为一个工具，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愿意倾听，愿意尝试理解，甚至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自己固有的认知和既定的国策。这份对于知识和变革的渴求与魄力，本身就值得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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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让他心头泛起暖意，驱散些许寒意的，是那道清丽的身影——长乐公主李丽质。

想起她，林昊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不像李泰那样跳脱，也不像李承乾那样过于沉稳。她安静，却并非没有主见；她矜持，眼中却时常闪烁着聪慧和好奇的光芒。她会在课堂间隙，悄悄递给他一杯冰镇的饮品；会在看到后世江南水乡照片时，流露出与他共鸣的欣赏与向往；会在家宴上，因他一句温和的话语而羞红了脸颊，那低眉垂首间流露出的女儿情态，如同水墨画中最动人的一笔。

“如果……如果真的能和她……”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若能有一个知心人相伴，或许那漫长而未知的未来，也不会显得那么难熬。李丽质身份尊贵，是帝后的掌上明珠，但她在自己面前，从未摆过公主的架子，反而总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亲近和掩饰不住的倾慕。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此，似乎也乐见其成，并未阻止。

这条路，无疑充满了挑战和未知。跨越千年的观念差异，皇室身份的鸿沟，以及自己这个“异类”的本质……但，这似乎也是目前看来，最能让他在这大唐深处扎根，找到一丝归属感和情感寄托的可能。

“也罢。”林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既然回不去了，那就只能向前看。”

他转身，不再看窗外冰冷的夜色，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内那跳跃的烛火，以及散发着恒定热量的火炕。

李世民需要他的知识来强大帝国，他则需要借助李世民的力量，来让自己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甚至……活得更好，更有意义。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也是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他理解李世民的戒备和掌控，这是帝王的理性；而李世民，想必也能感受到他并无恶意，且愿意合作的诚意。

那么，就继续扮演好“林先生”这个角色吧。将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以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一点点地拿出来，播撒下去。看着高产作物收获，看着火器成型，看着医学进步，看着那些年轻的学生们眼中迸发出新的思想火花……这个过程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就和慰藉。

而关于李丽质……顺其自然吧。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但也无需刻意回避。若真有缘分，能在这千年之前，缔结一段良缘，或许也是上天对他这场意外穿越的一种补偿。

想通了这些，林昊心中的那份沉重与孤独感，似乎减轻了不少。他走到书案前，案上还摊开着一些他平日里随手写画的笔记和草图。他提起笔，蘸了蘸墨，却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

最终，他只是在空白的纸页上，缓缓写下了六个字：

既来之，则安之。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如同他此刻复杂而又逐渐归于平静的心境。

贞观八年的最后一夜，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来临。对于林昊而言，前路依旧迷茫，身份依旧尴尬，处境依旧是被软禁的状态。但他已经决定，不再沉溺于对过去的怀念和无力感中。他要利用好自己的知识，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同时，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尽可能温暖和值得期待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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