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马尾,船政局匠作区。
夜已深沉,海风穿过闽江口,带着咸腥与桐油的气味,拂过成排的工棚与库房。大多数工匠劳累一日,早已鼾声如雷。唯东头一处稍显齐整的厢房内,还亮着如豆的灯光。
赵德山捏着炭笔,在摊开的图纸上又标记了一处尺寸差异,眉头紧锁。他从西山制造局被派来已近三月,督办“靖海”级快艇的南方仿造事宜。事是醇亲王揽下的差使,用的却是福州船政局的底子、北洋拨来的款子,中间还夹着李中堂若有若无的眼线,这活儿干得是处处掣肘,如履薄冰。
“师傅,亥时三刻了,您该歇了。”助手刘水生递上一杯浓茶,年轻的脸庞上也带着倦色,“龙骨接口那处的偏差,明日再与沈监工理论不迟。他们本地匠人,总觉着咱们是来抢功挑刺的,心里憋着气呢。”
赵德山接过茶,啜了一口,苦涩滚烫。“不是争功,是怕他们省了工序,毁了船性。‘靖海’艇看着小,里头的门道……罢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想起离京前陈大人那意味深长的叮嘱:“德山,福建水浑,不止在海上。事要做成,人要站稳,眼睛……还得看得宽些。”
看得宽些?赵德山当时不甚明了,如今却隐隐觉得,大人所指,或许并非仅仅船政局的龃龉。
突然,门外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叩击声。
笃,笃笃。
不是风吹门板,是三下刻意压低了力度、却又带着某种急促节奏的敲击。
赵德山与刘水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船政局规矩森严,夜间更有巡丁,谁会在这个时辰来找两个外派匠师?而且这敲门声……不像是官面上的人。
“谁?”刘水生扬声问道,手已下意识摸向桌边一把用来修整木模的短凿。
门外静了一瞬,随即,一个压低的女声传来,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决绝:“赵师傅……是我。”
声音隐约有些耳熟。赵德山心念电转,猛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他快步走到门边,并未立即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窥去。
月光黯淡,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裹在深色粗布衣衫里,背似乎微微佝偻着,像是背负着什么重物。看不清面容,但那轮廓……
赵德山深吸一口气,对刘水生使了个眼色。刘水生会意,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警戒着外面的动静。
“阁下是?”赵德山压低声音,再次确认。
“南洋故人……”门外的女声更轻了,却像带着千钧之力,“杨……秀娘。”
杨秀娘!赵德山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背窜起。这个名字,在京里西山核心圈层是个不能提的禁忌!他只在两年前,大人情绪最低沉的那段时日,偶然从冯墨总管醉酒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与大人有极深渊源、却最终远走南洋、身份骇人的女子。后来隐约听说她在南洋另立基业,与大人几乎断了往来。她怎么会在这里?还用的是在船政局登记的化名?
无数疑问和惊骇涌上心头,但赵德山不愧是陈远挑选出来的心腹匠师,不仅手艺精湛,心思也极为缜密。他立刻想到近日船政局内隐约的流言,说库房新来了个手脚利落、沉默寡言的帮佣妇人,带着个病恹恹的孩子,户籍似乎有些含糊……
“只你一人?”赵德山的手按在门栓上,声音绷紧。
“还有我儿……”门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和哀求,“他……病得厉害。赵师傅,求你……开门。”
最后那声“求你”,彻底击穿了赵德山的犹豫。他不再多想,猛地抽开门栓,将门拉开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人影闪入,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和难以言喻的憔悴。赵德山迅速关门上栓。
昏暗的油灯下,他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肤色晦暗,眼角唇边有了细密的纹路,昔日可能存在的明艳已被海风和苦难磨蚀殆尽,唯有一双眸子,在抬起看向他时,依然亮得惊人,那里面盛满了绝望、恳求,以及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坚韧。
而她背上,用粗布带缚着的,是一个约莫两三岁、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的男童。孩子呼吸急促微弱,小小的身体在不安地抽搐。
“快,放下孩子!”刘水生也认出了这女子身份非同小可,但眼见孩子情形危殆,顾不得许多,连忙搬来一张临时搭睡的板床,铺上自己的旧棉褥。
杨芷幽——此刻的杨秀娘——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孩子解下,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她的手在颤抖,指尖冰凉。
赵德山凑近查看孩子,只见孩子额头滚烫,嘴唇干裂起皮,偶尔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却听不清字句。他并非大夫,但常年与工匠打交道,跌打损伤、风寒热症也见过不少,心下便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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