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仁紧攥着眉:“回殿下,臣以为,若不除根去枝,待春风再起,必成祸患。”
即闻殿内落来一声低笑。
太子妃目光在他养尊处优的宽胖体态上流转片顷,从前对他,尚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意,而今再看,只深觉不耐,鼻翼略皱了皱:“小小女子把你吓成这样,哪有半分孙氏儿郎的样子。”
孙思仁胸臆一紧,随即又闻她道:“世间容貌相类者多如过江之鲫,单凭一张面孔,便要擅动朝廷二品大员家眷——阿弟,你是嫌本宫替你收拾的烂摊子还不够多么?”
太子妃执掌东宫内务多年,积威深重。
话方过耳,孙思仁胸口猛烈起伏,面颊肌肉抽动着,忙不迭折颈:“殿下息怒!臣……臣是昏了头了,口不择言,还请殿下宽恕。”
宋从昭的身份,便是他想应付其女,若一击不中,露了马脚,只会引火上身。倘再牵累了她,牵累太子殿下,她可无颜再去叩求皇后。
“此事便交由宋阆去查罢,宋从昭不是他的族兄么,自比你便宜些。你莫再插手。”
“是,殿下。”
不愿再与其一室,太子妃摆摆手:“行了,本宫还有书未阅完,便不留你,出去罢。”
孙思仁却身告退。
行至殿外,他举袖擦拭额间细汗,待上了马车,对左右道:“盯好宋家,有任何异样,速来报我。”
昨天夜里,知柔辗转反侧,今晨起得晚了,星回来唤她时,天已大明。
她用完朝食,先在帐内练了会儿功,一歇下来,脑海中便反复回荡景姚对她说的话。
——无本无根。
苏都在草原的十数载,亦是这般自视么?
知柔心口微钝。
不知缘何,他离京的这些天,她总能想到他。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她开始担心他了吗?
思绪纷扰,竟在行帐里待了一整日。
两日后回程,禁军列阵如旧,百官随行。冉冉车驾似一条盘踞的金龙,知柔从衣香鬓影中挣出来,到宋从昭车畔,隔窗请示道:“父亲,女儿有事欲与您商议,可否令我和您同坐一乘?”
窗牖未开,车厢内许久不传动静,知柔眉尖微蹙,正抬脚靠近车轼,里头忽然递出宋从昭的嗓音:“上来吧。”
车板开启又阖上,知柔矮身入内,宋从昭第一眼便看清她的装束——着窄袖衣,蹬靴。
水般的光泽漫下她的面颊,车厢内隔去艳阳,有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知柔在右侧坐下,不露声色地瞄了宋从昭一眼,轻声启口:“父亲,我想去廑阳,今晚一抵行宫便出发。”
一句话如投石大海,半毫响动也不得。
料父亲不会轻易点首,知柔倒不急切,只将双掌搭在膝上,安静地等他出言。
没令她等上太久,宋从昭放出二字:“依你。”
知柔顿了顿。
原以为父亲会同她详问几句,连腹稿都编足了,怎想听到的只有两字。
她视线停驻,须臾觉察过来,半垂睫羽:“女儿还有一事相求。阿娘那……”
“你连我都瞒不过,又怎瞒得过你母亲?你兄长离京之事,恐怕她早便知晓了。”
否则怎会料到知柔今日的心思,在春蒐之前,便嘱咐他“不必阻拦”。彼时,他犹不解凌曦的话意,后头得知苏都不在京城,他便有所猜测。
外头人语颇高,还未到起行的时候,有几户亲熟的官员正偷空闲谈什么。
宋从昭声音很轻:“你欲往廑阳,可以。我会遣一队人护送你去;对外,便称你是往江东探望老夫人的。”
他停了一下,续说,“只是柔儿,此去路远,北地一带多得是穷凶极恶的匪徒,即便顺利抵达廑阳,凌公深居简出,轻易未必得见。莫说凌公,便是凌府家下,只怕你都难以近身——你当真思虑清楚了吗?”
此番奔波,或将空劳一场,不仅如此,还危险重重,她一个女子,极为不妥。
宋从昭注视着知柔,眼窝之中,劝阻和撑持一并缭绕,好像不管她怎么选,他都站在她这一方。
知柔在宴会上,其实与宋阆有过对目。蓄着打量的眼神她见得多了,但宋阆那种猜忌、提防的情态,放在她这样一个初见之人身上,难免显得可疑。
先前那宗令他一年三升的旧案,知柔疑与常家有涉;而常遇军中的“辛夷公子”,她亦想识其真容。
不论宋氏,还是凌氏,她皆有欲查探之物,然宋阆对她而言,更不易接近。
这次陛下赐弓,将她推到人前,父亲认为她该静待,她却觉得是机会——若真有人暗守她的行止,此番离京,恰可试之,看看究竟何人藏影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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