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与太后这对母子,当真是冤家,太后能咬破手指供养幼子,却不能忍受儿子独大打压梁家。
当年太后带着她和吉云入宫前,武陵公日日耳提面命,因家世入宫的世家女,当极力维护家族。
二十年的相依为命,换来如今的母子离心,平心而论,喜雨认为,是太后过于护着梁家。
梁煜那几个子侄,是太后的心头肉,在上京闯下塌天大祸,君上也只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真要论起真格,太后抹几滴泪,足以叫儿子的心泡软了。
他们母子离心,梁家在朝内外气势越盛。
喜雨靠在廊下,冷眼看着吉云急匆匆往这边赶,藏青宫装下摆扫过青砖浮灰,拐到回廊转角时,一头撞到了喜雨胸口。
吉云猛然后退半步,浑浊的眼珠在眼窝急转,脖颈青筋暴起,厉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
待看清来人后,剩下的话哑在喉口,她抿了抿嘴,冷声道:“这么晚了,站在这里不出声,要吓死人了!”
喜雨紧盯着她,目光锐如利刃,看得人不寒而栗。
吉云打了个哆嗦,推着她往前走:“君上、太后正在谈事,咱们还是站远些。你上个月答应给我做的绣花样子,何时拿出来?我等着用呢。”
喜雨沉默地看着她,几十年的同僚伙伴,她再清楚不过,吉云害怕时会不自觉多说话,虚张声势般给自己安排活计。
“你这老货,糊涂了半辈子,还看不清楚,咱们的主子只有太后、君上!说了多少次离梁家远点,你怕是活够了!”
吉云撇嘴,拉着她往偏殿走去,太后心里梁家为上,她不过是听从武陵公安排,一切都是为太后着想,也只有喜雨胆小,不敢出手,才被她压了一头。
“快走快走,就属你啰嗦。”
两人脚步声渐远,佛堂里,段怀临摔门而出,雕花木门兀自震颤不休,身后木鱼声又起,像是无常的锁魂链,阴森森跟在身后,要将人拆皮剥骨才肯罢休。
子时梆子声荡过三重宫墙,震得柳枝跟着晃动,暗影绰绰,微风拂面,抚慰着段怀临躁动的心,他踩着青砖缝里的碎月光,不觉晃到兆祥所西角门。墙根野艾草混着豚油香钻进鼻尖,惊得他袖中拳头一紧——这味道竟与冷宫那些年一模一样。
窗纱上映着团暖黄光晕,王祈宁绾着半旧青布巾,袖口高挽露出腕上烫红的印子,庆阳趴在榆木方桌上打哈欠,发梢还沾着墨点儿:“母后少放些茱萸,昨儿辣得我喝了半壶酸梅汤。”
“小皮猴,比不得你父皇能吃辣……”王祈宁突然噤声,铁勺在陶锅里搅出个旋涡,油星子溅上袖口,她亦浑不在意,拈起银刀将饼子切成六棱,与当年冷宫里用木片比划着切的样式一般无二。
段怀临喉头动了动,想起十岁生辰那夜,她也是这般蹲在破灶前,用豁口瓦罐煎出六个焦边饼子。
那时,小小的姑娘闭眼许愿:“扁草性贱,最为坚韧,随处可生,愿阿临亦如扁草,疾风难折,骤雨不凋,岁岁荣枯,向阳而生。”
庆阳忽然抽着鼻子起身:"糊了糊了!"慌乱间碰翻青瓷糖罐,王祈宁忙拿帕子去接,窗内飘出半句笑闹:“你父皇惯爱吃凉透的脆边,倒不怕糊的……”
一只手从窗户外探出,元后抬头,来人热泪滚落腕间,出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阿宁,孤好饿啊……”
第35章
再说这头,照夜带着谢令仪往梁府赶去,谢家常居广平郡,极少参与世家宴席,这是她头一次踏足国公府,月光轻柔,在层叠的屋瓦上流淌,房顶凸起的飞檐斗拱,映着月色倒像是把银剪,生生要把夜幕裁成两半。
难怪帝王对梁家心生不愉,且看那朱门前廊下挂着的八角宫灯,月影纱裹着,下坠着几条宝石穗子,倒比勤政殿门前挂的还要华美几分。
照夜身姿矫健,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敏捷的黑豹,带着她在院落间穿行:“那是兽苑,平日只有方旬在那。”
她小声解释着,国公府遮天蔽日,几重院落养着府兵、暗卫,她奉梁煜之命将谢令仪带来,并未告知家主,此刻还要遮过府中其他人的眼睛,绝非易事。
照夜虽被梁煜派去保护谢令仪,然而梁家暗卫主子只有武陵公一人,只照夜擅易容,做得梁煜的影子替身,替他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次乌骓马突然发癫,是方旬在场下控住了马匹。”
谢令仪侧首听着,御兽之能,倒叫她想起秋狩时那只报信青鸟,其中门道,不知武陵公又占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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