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过专科医生吗?”宋昕又问。
戚沨摇头:“在出现明确指向和证据之前,我不能去。挂专科会留下记录,即便结果是乐观的,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而且现在很多人视法律为无物,随便开盒他人隐私。你也看到了,之前网络上对我的非议,我敢说只要我出现在精神科的门口,不出半天就会被人‘游街示众’。我个人当然不希望被影响,往大了说,这还会影响春城市局的形象。”
似乎一旦当了警察,就不只是一个“人”,不只具备“人”的属性,还肩负着维护光辉职业形象的责任。
同样一件事,普通人去做不会有人说,但作为警务人员就会被人放大每一寸角落逐帧分析解读。
就是因为在大家眼里,警察就“应该”是这样,你跳出了“应该”,那一定是你的问题,你不够格。
宋昕说道:“妄想症是一个相对复杂,需要长时间诊断,再结合一些列专科检查,才能下判断的心理病。我只是心理咨询师,没有资格去诊断。我只能说就目前我和你对话的这些内容,你不像是我接触的那种妄想症患者。他们的叙述都比较‘语无伦次’,逻辑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前一秒还侃侃而谈,下一秒就会冒出一些‘疯话’。这样说是有点绝对,但是有这个病的人大部分智商都不会太高,因为这个病的表现之一就是自我认知低下。而少有的高智商群体一旦患有这个病,也会因此出现一些违背常理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认知功能失调,或许会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解读成某种威胁。”
宋昕的解释只是一个笼统的范围,而笼统的描述往往会被一些容易疑神疑鬼的人对号入座。
宋昕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有谁在故意针对你,想要害你?”
戚沨摇头,随即又道:“在那次网络暴力出现之前,我从来不会这样想。”
“那么现在呢?”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我开始认同那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会更小心自己的言行。”
“你的情况是因为你曾经真实遭遇过,你会担心是一种很自然的心理投射。而刚才咱们所说的妄想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是‘无中生有’。也就是说,如果生活里没有人故意搞针对,你却总能脑补出一场大戏。”
戚沨接道:“那我倒没有,我从来不会那样想,也没那个时间。”
“好。”宋昕点头,“那再说回你昨晚的梦,方不方便更具体透露一些内容?”
戚沨沉默片刻,并垂下目光。
宋昕见状,看过来又道:“如果为难或是不记得,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例子,你可以说说以前做的梦。”
又是几秒的安静,戚沨终于开口:“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来本来就是找答案的,哪有问题说一半隐瞒一半的道理。”
这话落地,戚沨再次转移视线,看向面前那半杯茶,低声道:“我梦到的是一个案发现场。事发时,因为情况紧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现场和调动人员救助受害人上面,这是我的本能,也可以说是职业病。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高度集中的时候很难分神去注意其他东西。我当时也有观察过在现场出现的其他人,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可能每一个都注意到。昨晚刚好梦到这件事,梦里的现场就和我当初见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梦里的我并没有像现实里那样立刻进行现场调动,而是先去观察他们每一个的言行……当我醒来的瞬间,我甚至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想法,似乎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甚至可以在梦里找到那个凶手。”
戚沨看回来,只听宋昕问:“你所说的现场,是还没有侦破的案件吗?你之前不是说最近暂停了职务?”
戚沨十分自然地解释道:“哦,是以前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我对于一直找不到答案的案件始终有心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重温’,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原来如此。”宋昕说,“那看来这个心结还挺重,它投射在你的潜意识里,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其实做梦就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一次归纳整理,你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整理寻找出突破口,所以才会触发‘控梦’。”
“你是说,这是我主动的行为,而不是被动?”戚沨问。
“当然是主动,控梦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技能。”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掌握了这门技能,是否就真的能通过它找到我在现场遗漏的线索?”
这听上去有点玄,一些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梦里呢?
宋昕解释道:“理论上可行,但有个前提,就是你在控梦时找到的线索,一定是通过你的眼睛或耳朵记录在大脑中的内容。你刚才也说了事发突然,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人往往会忽略一些关键信息。就比如说我为受助者做咨询,经过对方同意之后我会录音,事后还会再听一次,而这一次总能重新‘发现’一些我在咨询中遗漏的信息。我的经验告诉我,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既然做梦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整理,那么就可以通过控梦和整理的过程找出真凶。”戚沨喃喃道,“如果这种方式真的可靠,为什么一直没有普及呢?”
“因为它很危险。”宋昕说。
戚沨抬眼:“你的意思是,可能控梦找到的答案未必是真的,而是一种幻想,甚至于连做梦者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真假。”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说法,指控梦是精分的前兆。如何有效分辨,这是无法破解的难题。我刚才说了,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人的大脑在思考时还会去编造一些‘事实’,连自己都骗过去。”
这一点戚沨倒是熟悉,而且她接触过的案例更多。
一些证人的证词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甚至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但事实却是,越是这样详细的记忆,越有掺水分的可能。这当然不是说证人故意造假,而是证人被自己的记忆剪辑骗了。而且那每一次剪辑都是一次重温回放,会更加强对细节的认证。
戚沨想了想,又问:“那么催眠呢?催眠更科学也更安全,那通过催眠提炼出来的信息是否可靠呢?”
“催眠当然相对可靠一些。”宋昕笑了下,“但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戚沨挑了下眉。
只听宋昕说:“不仅有法律风险,而且很难被司法程序认定为有效证据。如果让人知道刑警靠催眠来寻找破案线索,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普通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这倒是,虽然国内外都有催眠专家,现实中也有利用催眠辅助破案的例子,但催眠手段绝对不可能作为主角出现,而且被催眠者通常都是嫌疑人,而非刑警。
警察大多睡眠浅,而且因生物钟紊乱,很多有人都有失眠问题,因此警队也会定期安排催眠课程,不过这主要是针对放松精神、改善睡眠质量。
戚沨这样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我现在不在岗,我的个人行为只要不牵扯到工作,任何风险都由我个人来承担。当然,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
……
结束第二次咨询,宋昕亲自送戚沨出了大门,还没说两句就被助理叫了回去。
戚沨目送宋昕折返的背影,正想叫辆车,手机在这时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喂。”
“沨姐,我回国啦!”
电话另一头是道欢快高亢的嗓音,听上去是个小男生。
“上完学了?”戚沨声音却不高,只微笑接话。
“可不,总算松口气。那个,我能请你吃饭吗?”
“这话说的,应该是我请你。哪天有空,你说个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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