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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风雪龙门 心衣融融（第2页）

谢珩平静地收拾好笔墨纸砚，将剩余的炭薪与那硬如石块的饽饽留在号舍内，提着空了大半的考篮，随着如同逃出生天、却又疲惫麻木的人流，缓缓挪出那扇象征着荣耀与炼狱的“龙门”。

门外，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亲友仆从们一拥而上，寻找着各自的亲人，场面一度混乱。谢珩目光扫过，很快便看到了那个踮着脚尖，在寒风中冻得鼻尖通红，却依旧努力张望的纤细身影。

沈清漪也看到了他。她几乎是冲了过来，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仰起脸，急切地在他脸上逡巡：“夫君！你……你可还好？”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九日的煎熬，谢珩虽仙力护体，未至形销骨立，但面容明显清减，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带着血丝，衣袍上也沾染了号舍内的灰尘与墨迹，显得风尘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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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只是有些乏了。”谢珩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心中微软，伸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我们回去。”

回到云来客栈那间熟悉的客房，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沈清漪早已让伙计烧好了热水。她催促着谢珩先简单洗漱，换下那身满是考场气息的衣袍，又赶紧从一直温在火炉上的陶罐里，倒出一碗滚烫的、加了姜片和红枣的米粥。

“先喝点热粥暖暖身子，我这就去让伙计准备饭菜。”她忙碌着，眉眼间是卸下重负后的轻松与心疼。

谢珩接过粥碗，温热的气息透过粗陶碗壁传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慢慢喝着粥，目光落在床榻边的一个小包裹上。

沈清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走过去将包裹拿起，解开，里面是一件簇新的、厚实的藏青色棉袍，针脚细密匀称，领口和袖口还细心地滚了同色的细边。

“我……我闲着也是闲着，见天气还冷，就……就试着给你做了件新袍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越说越小，“用的是那天买的靛蓝棉布，里面絮了新棉，应该……应该比旧的暖和些。”

谢珩看着那件明显是费了不少功夫才做成的冬衣，又看看沈清漪眼下与自己相似的淡淡青影，心中那根名为感动的弦被轻轻拨动。他放下粥碗，拿起那件棉袍，触手柔软而厚实。

“胡闹。”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责备，“我自有旧衣可穿。这九天，你莫非就在灯下赶制这衣裳？为何不先为自己添件新衣？眼睛还要不要了？”

虽是斥责，语气却并无多少严厉，反而透着难以掩饰的关切。沈清漪听出了他话里的心疼，心头一甜，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笑意：“我不累的。夫君要应考，不能受寒。我……我在家里，穿什么都一样的。”

谢珩看着她强撑的笑脸，心中喟叹。他将棉袍放下，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沈清漪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脸埋在他带着皂角清香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这九日的担惊受怕与辛苦等待，都值得了。

“以后，不许再如此。”他在她耳边低语，“你的身子，同样要紧。”

沈清漪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会试已毕，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放榜。紧绷的弦骤然松弛，谢珩也乐得享受这难得的清闲。他并未像其他士子般，热衷于四处拜会座师、同年，打探消息，或是沉湎于酒肆茶楼，高谈阔论。

接下来的几日，他白日里便带着沈清漪，游览帝京名胜。他们去了香火鼎盛的东岳庙，看善男信女虔诚叩拜，感受民间信仰的蓬勃生命力；去了什刹海，看冰面尚未完全消融，已有顽童在其上嬉戏滑冰，远处钟鼓楼巍然耸立；还去了附近的护国寺集市，摩肩接踵，百戏杂耍，小吃零嘴，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谢珩依旧如同在金陵时一般，每到一处，便为她讲解历史沿革、风土人情。他指着什刹海畔一些略显破败但规制宏大的府邸，告诉她那是前朝勋贵或本朝失势官员的旧宅，盛衰荣辱，不过转瞬；在护国寺，他买上一包刚出炉的艾窝窝或是糖耳朵，与她分食，看她因甜食而眯起的眼睛，如同偷腥的猫儿。

游玩之余，识字的课程也重新开始。客房的方桌再次成了书案。谢珩教她的字，不再局限于简单的“人”、“山”、“水”，而是开始涉及一些更复杂的词汇，如“社稷”、“黎民”、“韬略”、“风骨”，并结合沿途见闻与历史典故，深入浅出地讲解其含义。沈清漪学得极其认真，虽然执笔依旧稚嫩，写出的字也远远谈不上美观，但那股专注的劲头，和因理解新知识而骤然明亮的眼眸，让谢珩教得也颇为欣然。

这一日，从护国寺集市回来，路过一家书肆，谢珩信步走入。他并未去看那些厚重的经史子集，而是径直走向摆放话本小说的书架。翻阅片刻，他选了几部新出的、封面绘着精美图案的册子，如《初刻拍案惊奇》中的几个单行本，以及一部时人新撰的、讲述边军将士抗虏传奇的《烽火录》。

回到客栈，他将这几本新话本递给沈清漪：“闲暇时看着解闷。若有不懂的字词，或是觉得情节有趣之处，都可与我说说。”

沈清漪欢喜地接过，摩挲着崭新的封面。比起在金陵买的那些，这几本似乎更贴近当下的世情。她迫不及待地翻开那本《烽火录》，就着窗外投入的天光，磕磕绊绊地读了起来，遇到不识的字，便仰头询问坐在对面看书的谢珩。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暖金色，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一个低声讲解，一个凝神倾听，偶尔因书中某个有趣的情节而相视一笑。窗外是帝都初春尚存的凛冽，窗内却是一室静谧的温馨。

谢珩看着灯下沈清漪日渐开朗、眉宇间郁色尽褪的容颜，再看看她腕间那抹银光与身上虽朴素却整洁的衣裙，心中一片宁和。这凡尘的羁绊，比他预想的更深，却也并非全然是负担。科场鏖兵的尘埃已然落定，下一步，便是静待龙门放榜，以及……谋划那更深层的目的了。然而此刻，他只想享受这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与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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