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贵雷厉风行,连根拔起七八个问题人物。
有手脚不干净贪墨的,有玩忽职守偷懒耍滑的,还有背景不清、与宫外某些来路不明的商人过从甚密的。
一时间,东宫监牢人满为患,内侍省和侍卫统领那边也被塞满了待审的名单。
整个东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生怕弄出点声响引来那群杀神。
薛仁贵大步流星走进显德殿偏书房,将一份墨迹未干的名单“啪”地一声拍在李承乾的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紫毫笔都跳了跳。
他端起案上一碗早就凉透的粗茶,咕咚咕咚灌下去,抹了一把络腮胡子上沾的水渍,瓮声瓮气地抱怨:
“殿下,人是抓了不老少,一个个看着都像耗子!可俺老薛这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劲!尽是些偷鸡摸狗、赌钱耍滑的腌臜货!那个溜得比兔子还快的‘绿毛’鬼影子都没摸着!还有那个敢动您‘绿毛宝贝’的黑手,连根毛都没揪出来!”
他一脸憋屈,仿佛空有千斤之力无处发泄。
李承乾正提笔批阅一份奏疏,闻言笔锋未停,只在朱砂点上轻轻一顿,留下一颗饱满欲滴的红痣。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是吗?仁贵啊,清水池塘里,最先浮上来的,永远不会是沉在水底最深的那条鱼。你掀起的浪头够大了,很好。该沉下去的,总会沉的。该动的老鼠,也总会再动的。名单放下,你去歇着便是。”
薛仁贵挠了挠头,似懂非懂。
殿下这话听着像是夸他,又像是在说他瞎忙活?
他憋屈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那厚重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子不得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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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放下朱笔,拿起那份名单,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
名单上的人名、罪名,清晰罗列。
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眼神却冰冷如霜。
烟雾弹?
要的就是这漫天烟雾!
秘书省,宏文馆。
这里的气氛,与东宫压抑的肃杀截然不同,却同样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墨香、陈年旧纸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文人士子之间刀光剑影的硝烟。
巨大的厅堂内,书架高耸林立,卷帙浩繁。
中央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旁,孔颖达端坐主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却已显陈旧的深绯色官服。
他身旁坐着几位同样须发花白、神情严肃的硕学大儒。
对面,则坐着十几位身着锦袍、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为首者正是出身陇西李氏旁支、以才辩着称的世家子李乾佑,旁边跟着范阳卢氏的卢照邻、清河崔氏的崔明允等人,一个个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今日,是《括地志》前期资料汇总与编纂体例的审定会。
这本该是纯粹的学术场合,此刻却剑拔弩张。
争论的焦点,聚焦在河北道几个古郡县沿革的考据上。
孔颖达放下手中的一份古旧舆图拓本,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沉稳:
“故安州之域,汉属涿郡,北魏方析置。此处《水经注》郦氏所言‘圣水东径安州故城南’,当指汉安次县东南之地,非隋置安州。诸位所引《方舆纪要》之说,年代较晚,且有抵牾--”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李乾佑便嗤笑一声,折扇“哗啦”展开,动作潇洒却带着刻意的挑衅:
“孔师此言差矣!《水经注》固然古奥,然郦道元足迹未至幽燕,所记水道多有臆测!《方舆纪要》虽晚出,却是顾祖禹先生实地踏勘、博采众家之言而成!岂可因一味尊古,而薄今人实地之见?莫非孔师以为,我大唐治下,反不如前朝考证精详?”
他这话夹枪带棒,暗指孔颖达食古不化,甚至影射其轻视大唐功业。
孔颖达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拿起旁边一卷早已准备好的《汉书·地理志》抄本,手指精准地点在一行字上,声音依旧平稳:
“顾先生踏勘之功,老朽岂敢抹杀?然治史重证据链。《水经注》固然可能有误,然此处,《汉书·地理志》明载:‘涿郡,安次’,位置与郦氏所言‘圣水东径’恰符。且北魏《魏书·地形志》涿郡条下亦有‘安次’旧县记载,与隋置安州方位迥异。况《方舆纪要》此处,自身亦言‘或曰汉县故城在东南’,顾先生亦存疑也。李郎君以晚出之疑说,强证汉魏定论,岂非本末倒置?治地理者,当以早期文献为骨,后世踏勘为肉,相互印证,方为至理。岂能因踏勘之新,便轻易推翻铁证之旧?”
他引经据典,条分缕析,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匠人,用最扎实的木料,一层层地夯实自己的论断,将对方看似华丽的质疑批驳得体无完肤。
李乾佑脸色微变,拿着折扇的手僵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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