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绿柳山庄白日里的喧嚣与肃杀尽数沉淀,只余下巡夜队伍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戈壁传来的风声。主厅的灯火早已熄灭,但山庄最高处的一座观景露台,却依然亮着微光。
露台以汉白玉栏杆围砌,视野极佳,可俯瞰山庄大部,远眺昆仑山脉朦胧的轮廓。夜风带着寒意,吹动台上两人的衣袂。
南宫宸负手立于栏杆前,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眸子,在稀疏的星光下,映着远山积雪的微光,深邃难测。赵敏静立在他身侧稍后,月白裙裾在风中轻扬,卸下了白日里属于“参赞”的干练,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也多了几分沉静。
白日里,她交出了王府暗线,获得了“参赞”之职,初步融入了这个新的集体。但彼此都清楚,那更多是基于利益与形势的初步结合。真正的信任与磨合,需要更深层次的交流与时间的沉淀。
“山庄初定,百废待兴,接下来,你有何看法?”南宫宸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这不是考校,更像是一种平等的探讨,给了她发表见解的空间。
赵敏微微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精神一振。她知道,这是展现她价值、深化关系的绝佳机会。她略一沉吟,并未急于回答具体事务,而是从更宏观的角度切入:
“公子,绿柳山庄易主,消息封锁不了多久。元廷方面,尤其是汝阳王府,很快便会得知。当务之急,并非急于扩张,而是‘固本’与‘惑敌’。”
“哦?细说。”南宫宸语气中带着一丝兴趣。
“固本者,一是彻底消化山庄所得,整合降卒,将其打散编入五行旗或作为辅兵,以老带新,严明纪律,使其尽快形成战力。二是借我交出之暗线,与天机阁、风影营网络快速对接,不仅要获取元廷动向,更要主动释放迷雾,混淆视听。可令部分暗线传回‘郡主被困,山庄损失惨重,正在对峙’或‘南宫宸已受暗伤’等半真半假的消息,拖延朝廷大规模反应的时间。”
南宫宸微微颔首,赵敏的思路清晰,直指要害。固本的同时不忘惑敌,争取发展的时间窗口。
“那‘惑敌’之后呢?”他继续问道。
“之后……”赵敏目光微闪,走到栏杆旁,与南宫宸并肩而立,望向南方无边的黑暗,“便可考虑‘楔入’中原。光明顶虽为根基,但偏居西域,欲成大事,必须在中原腹地拥有支点。”
她伸出纤指,在空中虚点:“绿柳山庄地处甘凉要冲,本身便可作为一个前沿据点。但还不够。我们需利用现有的情报网络和商业渠道(包括我交出的部分),在黄河以南,尤其是元廷统治相对薄弱、义军活动频繁的区域,如江淮、荆襄一带,秘密建立据点,不急于起事,而是渗透、经营、结交地方豪强、乃至……某些对元廷不满的低级官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战略层面的洞察力:“元廷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派系倾轧严重。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借汝阳王府或其他派系的名义,暗中资助、挑动某些与我们目标并无直接冲突的内斗,让他们自行消耗。同时,对各地义军,不必急于收编,可先以‘海外商人’、‘隐世门派’等身份接触,提供有限度的物资或情报支持,观察其首领心性能力,择优而用,或……伺机取而代之。”
这番话,已然超出了寻常江湖势力的思维范畴,更像是一位深谙权谋的政治家在布局。她不仅看到了军事层面的渗透,更看到了政治层面的分化瓦解和民间力量的引导利用。
南宫宸转过头,第一次认真而深入地审视着身旁这个女子。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带着一种冷静而睿智的光芒。她所展现出的政治嗅觉和战略眼光,确实远超常人,不愧是在元廷权力中心周旋过的“绍敏郡主”。
“很不错的想法。”南宫宸赞许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真正的欣赏,“分化、渗透、引导、择机而动……而非一味强攻。看来,让你做这‘参赞’,有些屈才了。”
赵敏心中微微一颤,感受到他目光中的认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被理解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她微微低下头:“公子过誉了。敏敏只是依据形势,提出一些浅见。”
“不必过谦。”南宫宸目光重新投向远方,“你的这些策略,与我不谋而合。不过,在执行上,还需注意分寸。渗透要无声无息,挑动要不着痕迹,资助要避免暴露跟脚。我们需要的是隐藏在幕后的推手,而非台前的靶子。”
“公子所言极是。”赵敏点头,“此外,还有一事。六大派败退光明顶,虽元气大伤,但根基犹在,尤其是少林、武当,影响力巨大。我们或可借此机会,以‘调和纷争’、‘共抗元廷’为由,派遣使者接触。未必能立刻结盟,但至少可以缓和关系,避免他们与元廷联手,甚至……或许能从中找到合作的契机。”
她连六大派这个潜在变量也考虑了进去,心思之缜密,可见一斑。
露台上,两人就着清冷的月光与呼啸的夜风,从山庄整顿到中原布局,从元廷内斗到江湖势力,一一详谈。赵敏思维敏捷,往往能举一反三,提出许多连南宫宸都觉得颇具新意的建议。而南宫宸则总能站在更高的层面,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完善细节。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更像是一对在深夜探讨天下棋局的……知己?伙伴?
不知不觉,月已西斜。
赵敏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精神却愈发亢奋。她很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与人讨论这些宏大而精妙的谋划了。在王府,她要掩饰,在朝堂,她要妥协。唯有在此刻,在这个深不可测却又给予她足够尊重和舞台的男子面前,她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才智。
南宫宸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心中那份欣赏之意更浓。此女,确乃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南宫宸最终说道,“今日所谈,我会仔细斟酌。明日,你便着手起草一份详细的‘中原渗透方略’。”
“是,公子。”赵敏盈盈一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她转身离去,月白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露台的台阶下。
南宫宸独自立于栏杆前,任由夜风吹拂。收服赵敏,其价值正在一步步显现。今夜这番长谈,不仅敲定了近期的行动方略,更让他与赵敏之间的关系,悄然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化学变化。
从武力征服到心智较量,再到如今战略层面的共鸣与合作,一条无形却坚韧的纽带,正在两人之间缓缓形成。
这绿柳山庄的夜话,或许将在未来的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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