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的喧嚣尚未散尽,校园里还残留着欢庆后的慵懒。
礼部牵头,与贵师大附中的贵山文学社搞了场声势浩大的联谊,作为孤英文学社的首席执行官,我不得不带着各部执行官和仆射,马不停蹄地巡视五个分社,听取汇报,检查工作,忙得像只被抽打的陀螺。
时间来到十月十三日,下午。
难得的喘息之机。我和三当家孙倩约在羽毛球场,试图用激烈的跑动和挥拍,驱散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以及笔尖残留的、属于《血色梧桐》的沉重。
白色的羽毛球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破风声清脆。
就在一记扣杀即将得分的瞬间——
“鹤宁同学!”
一个沙哑而急切的女声,突兀地插入了这片属于汗水与竞技的小天地。
我手腕一偏,球擦网而过,失分。
转过头,看见邵萍的母亲——林阿姨,正站在球场边的铁丝网外。
她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整洁的灰色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眼眶红肿,脸上写满了疲惫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鹤宁同学,”她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女儿……萍萍她……她弥留之际想见你。能……能跟我去一趟医院吗?就现在……”
最后一面。
这几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进心脏。
我抓起搭在栏杆上的校服外套,快步跟上林阿姨近乎小跑的步子。
“邵萍病危,老娘去见她最后一面…”
林阿姨紧紧攥着手里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指节泛白,眼睛直直盯着车窗前方,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那是一个母亲在死神镰刀下,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孤注一掷的用力。
清州市第一人民医重症监护室。
推开门,一股生命流逝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瞬间屏住呼吸。
邵萍躺在房间中央那张苍白的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透明的罩壁上随着她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呼吸,蒙上极其淡薄的雾气,又迅速消散。
手臂、胸口、脖颈……裸露的皮肤上连接着各种颜色的导线和透明软管,终端是那些闪烁着不同数字和曲线、发出规律或急促声响的冰冷仪器。
她脸灰败,唯有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在看见我走进来的刹那,骤然亮起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像风中残烛最后奋力的一跳。
林阿姨扑到床边,握住女儿的手,哽咽着:“萍萍,鹤宁来了,你看,她来了……”
邵萍极其缓慢地、极其吃力地,转动眼珠,看向我。
然后,她手指颤抖着,试图抬起。
我立刻上前,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冰冷!
却在我触碰的瞬间,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力量,死死抓住我!仿佛我是她与这个喧嚣尘世、与即将降临的永恒黑暗之间,最后的、唯一的锚点。
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翕动,发出极其轻微、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俯身,将耳朵凑近。
她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却清晰得像用刀刻在我耳膜上:
“表姐……对……对不起……原谅我……终究……还是要违背你的……遗言了……”
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无声滑落,没入鬓角灰白的发丝。
“再不能……替你……陪着你的曹枚……白头……偕老了……”
“曹枚”。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毫无预兆地捅进我的耳道,直抵大脑深处某个封存已久的禁区。
“嗡——”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随即是尖锐的耳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粗暴地拧转!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倒流,四肢泛起刺骨的寒意。
曹枚。
那个名字……那个早已被我埋葬、连同那具令人痛苦的男性躯壳和灰暗记忆一起被深埋的名字不应该再出现!尤其不应该从邵萍——从林雯静的表妹口中,以这样一种诀别的方式出现!
这个名字是一个刑具,一个烙印,一座墓碑。
墓碑下,埋着那个叫“曹枚”的、怯懦而孤独的“少年”,也埋着因他(我)而死的林雯静。
这个名字,如同海啸般轰然席卷,几乎要将我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是“曹枚”的存在,引来了那些目光与非议,成了压垮雯静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是源头,是祸因,是那个……间接的凶手!
而如今,这个“凶手”的名字,竟成了濒死之人最后的执念与遗憾。
荒谬!残酷!
我几乎要站立不稳,握着邵萍手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
如果妈妈在这里……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出来。如果妈妈在这里,看到我此刻煞白的脸色和几乎要崩溃的眼神,她该有多心疼?
她会立刻抱住我,用她温暖的手掌捂住我的耳朵,像小时候那样说:“秋波不怕,妈妈在,那些都不是真的……”可她不在。我只能独自站在这里,被这个名字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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