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景辞和长孙衍将军不知何时也已赶到现场。
蔺景辞快步走到浑身湿透、站在倾倒的铜缸旁微微喘息的屋兰朔面前。
屋兰朔的锦袍下摆和靴子都湿透了,紧贴在身上。
初春的夜风吹过,冻得他嘴唇有些发白,但屋兰朔站得笔直,眼神里面还残留着方才惊吓的余悸。
“屋兰朔!”蔺景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但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后怕与激赏。
蔺景辞一把抓住屋兰朔冰冷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屋兰朔吃痛地蹙了下眉,“你不要命了?!”
屋兰朔抬起头,对上蔺景辞那双深沉如海、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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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兰朔咧了咧嘴,想笑一下,牙齿却因寒冷和残余的紧张而微微打颤:
“蔺…蔺大人…五殿下他们…不能有事……”
屋兰朔的目光越过蔺景辞的肩膀,急切地寻找着小伙伴们的身影。
看到阿瑞和谢临协助金吾卫安抚惊魂未定的人群,陆知言虽然脸色发白但安然无恙地站在一旁。
屋兰朔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长孙衍走到蔺景辞身边,看着屋兰朔湿透的衣袍和冻得发白的小脸上。
又扫了一眼那口沉重倾倒的铜缸,赞许道:“屋兰小王子反应极快,当机立断。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长孙衍将军解下自己肩上的玄色大氅,不由分说地裹在了屋兰朔瑟瑟发抖的身上。
蔺景辞看着屋兰朔在宽大氅衣下更显单薄却挺直的身姿,严厉的目光终究是慢慢软化了,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限感慨的低叹:
“你这孩子……”那未尽的话语里,有责备,有后怕,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同。
上元夜的璀璨灯火依旧在头顶流淌,喧嚣声渐渐回归。
屋兰朔裹紧了带着暖意和淡淡血腥铁锈味的氅衣。
看着眼前混乱平息后重新聚拢的伙伴们关切的脸庞。
还有蔺大人眼中那抹复杂却终于不再冰冷的暖色。
方才的惊险如同退潮,留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屋兰朔知道,自己拼尽全力守护的,不仅仅是一时的安危,更是这灯火璀璨、让他心安的人间。
这长安的万家灯火,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北狄的篝火都要温暖明亮,值得他拼上一切去守护。
…………
太液池畔的垂柳在熏风中舒展着碧绿枝条。
国子监的经史课业早已超越了蒙学阶段。宽敞明亮的明伦堂内,鬓发斑白、德高望重的柳博士正捋着长须,抛出一个问题:
“诸生,前朝何以亡于藩镇之祸?我大邺立国百载,当以何为鉴?畅所欲言。”
堂下坐着的,皆是国子监的佼佼者,多为宗室贵戚及高官子弟。
有人引经据典,大谈“强干弱枝”之策。
有人痛陈前朝君王昏聩,用人失察。
有人则谨慎地提出应厚待边将,以恩义结其心。
十二岁的屋兰朔端坐其中,身姿如青松般挺拔。
两年的时光让他褪去了更多稚气,眉宇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北狄血统赋予的深邃轮廓愈发清晰俊朗。
他安静地听着,目光沉静,仿佛在整理着纷繁的思绪。
待几位同窗发言完毕,柳博士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屋兰朔身上,带着一丝鼓励的探询:
“屋兰生员,你生于北狄,长于大邺,身兼两境之思,对此可有不同见解?”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惯常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毕竟,屋兰朔是质子。
屋兰朔从容起身,向柳博士和同窗们行了一礼。他的汉话早已流利纯正,只余下一点点独特的、低沉的尾音,反而添了几分长安本土人的韵味。
“学生浅见,前朝亡于藩镇,祸根或非仅在于‘藩镇’二字。”
此言一出,堂内微有骚动。
屋兰朔无视那些细微的声响,目光澄澈,继续道:
“藩镇之祸,表象是武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然究其根本,在于中央与地方、君王与边将之间,信这一字,已然崩坏。”
屋兰朔看着堂上悬挂的孔子像,沉稳道:“君王疑边将拥兵必反,故行猜忌掣肘之策,边将惧君王鸟尽弓藏,故生自保割据之心。
猜忌愈深,隔阂愈重,离心离德,终至兵戈相向。
此非单一方之过,实乃君臣互信之堤坝,先于刀兵而溃决。”
屋兰朔微微侧身,看着窗外太液池潋滟的水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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