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正是人憎狗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时候,烦透了。
木匠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袍,第一个上前,“宫大人先看这个,”他引着宫瑶走到一架耧车前:“这就是按您说的三脚耧子。”
铁匠挤上前:“宫大人!别看他,看我,啊不是,看这犁!那木匠给的模子准,这铁犁也打得合榫。”
木匠拽他一把:“夸我就夸,扯你什么梨,看我的三脚耧子,宫大人,嘿嘿,他打的铁轴很耐磨,我这耧车的下种机关转得很顺溜。”他轻轻推动耧车,三个铁制耧脚在青砖地上滑出流畅的轨迹,“开春后,一人一牛,日播二十亩不在话下。”
又一个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挤过来,从怀里掏出很精巧的木质模型:“这龙骨叶板的弧度,俺跟老陈吵了不下十回做出来的!”
宫瑶仔细看了看每个细节耧车斗底的机关,铁犁弧形的曲线,翻车龙骨的咬合,确认一件事——她懂个屁。
她只知道,这方水土养育的儿女,骨子里就传承着独特的灵性与韧劲,要说让发明个可以加快耕种速度的东西出来,那可难了,要说我知道有一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儿而且你在这个方向上研究,肯定行,过几天这个东西的前祖宗十八代后子孙十六代就发明出来了。
群众的智慧不可小觑。
宫瑶环视众人,声音清朗:“诸位不畏严寒,为明春农事积蓄力量,是真正的远见。你们今日在炉火旁敲下的每一锤,在油灯下描画的每一笔,来年化作田间的实绩,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实业。”
她略顿一顿,扬声道:“所以,都赏!”
云珠应声上前,打开木箱,露出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宝。
宫瑶亲自将赏银递到每个人手中。给木匠时,她轻声道:“听说尊夫人卧病,这些银子请个好大夫。”
递给铁匠时,她笑了笑:“给你家小子买些纸笔,该开蒙了。”
到给羊皮袄匠时,她特意多给了一锭:“翻车试装时,多找几个帮手,别自己逞强。”
她不懂技术,但她懂老板,说两句话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这匠那匠捧着银子,眼眶都有些发红。他们原本只是各地讨生活的匠人,是贱户,何曾想过自己的手艺能得如此看重。
分赏完毕,宫瑶转向廊下:“取笔墨来。”
福安福临立即振作精神,快步取来奶奶专属的蘸水笔和稀释墨。
片刻后,她执笔立于灯下。福安福临肃立一旁,方才的惫懒神色已全然收敛。
“这个,”她将第一份文书并耧车图样递出,“送往山阴县,那儿土地平旷,最适合推广嗯三脚耧子。告诉张县令,善用此物,明年秋税收增三成。”
“这个,”她拿起第二份,附上破土犁详解,“送去陇西,土质坚硬,非此犁不能深耕。李郡丞不是总抱怨屯田开荒不力么?给他这个利器,若明年垦荒数目翻不了一番,可以让他自请调职。”
“这个,”第三份是龙骨水车的全套图纸,“直送江南道。王长史治下水网密布,却苦于灌溉效率低下。此物正合他用,我保他岁末考评得上上。”
这些农具不只是单纯的器物,更是衡量政绩的标尺,是仕途晋升的阶梯。
福安福临将文书一一收好,动作干净利落。方才在廊下吊儿郎当的样儿,收得无影无踪。
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年崔党盘根错节,哪个又是省油的灯。自老祖宗走之后,那些人一个个都在观望,到底是该全力支持奶奶,还是再看看局势,倒向太后或者是陛下。
可奶奶这一手,耧车能增税,破土犁能开荒,龙骨水车能保收成。你要前程?她把路子写明白,送到你案头,只差你走上去,直接把饭喂到嘴里。要是还不张嘴,那不是跟自家前途过不去嘛。
“告诉他们,好好过个年。”宫瑶唇角微扬,“噢,等等。”
困知勉行5
这些工具方法都只是小case,洒洒水啦,等以后有让他们震惊的呢。
宫瑶问陶匠,“上次我来上课让你们给我烧的烧好了吗?”
陶匠摸摸头,想了一下,宫瑶让他们烧的也太多了,突然,他像想到什么:“早就弄好了。”
他招呼自己的几个小学徒端着几个东西跑过来,宫瑶想了想,和云珠说:“把那群小孩儿叫过来,今天就不讲那些虚的了,让他们看看神奇的东西。”
在烛火之下,众人好奇地围着,看天天纸上谈兵的宫大人,怎么实战。
小学徒们端上来的,是一套造型奇特的陶器组件,看得众人愈发好奇。
陶匠憨厚的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宫大人,您吩咐要烧的这套家伙事儿,可真费了我们不少功夫。光是漏底的罐子,孔眼的大小间距就反复试了七八次,既要能让水顺利流下,又不能叫上面的沙炭漏下去。”
小学徒们小心翼翼地将组件一一摆放在铺着粗布的长桌上。
宫瑶唇角微扬,视线掠过一张张好奇的脸,最后落在宫煜宫宁身上,对她俩悄悄眨了一下眼,才吩咐云珠,“取我们平日所用最次等的矿盐来,再备清水。”
很快,一大盆灰黄相间,夹杂着明显沙石颗粒的矿盐被端了上来,另一盆是清澈的井水。
在众人专注的注视下,宫瑶挽起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动作利落地将矿盐倒入一个宽大的陶盆中,随即注入清水,手持一根光滑的木棍开始匀速搅拌。“这是第一步,叫溶。”她边操作边解释,“盐的精华,可溶于水,沙石泥土,顽固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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