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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第1页）

左边是捆着送来的活礼，前面是义庄爆满的噩耗，右边是寿衣抢购的荒唐，宫瑶被三方夹击，站在原地，眼前一黑又一黑。

三江潜沸

乾清宫东暖阁。

一名身着暗色服饰的影卫步履匆匆地穿过宫院，来到暖阁门前。他略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这才轻轻推开门，径直走入。

然而，当他看见殿内景象时，脚步顿时一滞，脸上掠过显而易见的犹豫，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正德帝身着常服，玄色缎袍上暗绣龙纹。他背对着门口，却仿佛脑后生了眼睛，淡声道：“说。”

得了明确的旨意，影卫不再犹豫，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禀报：“启奏陛下！宫瑶宫大人府前出现异状。下朝之后，各府车马仆从拥堵巷陌，争相献礼，从绫罗绸缎、珠宝古玩到活羊活猪，应有尽有，巷路为之阻塞。后宫大人移至街口开阔处，竟当场将所受礼物一一拍卖，声称所得银钱悉数充作标准计量局与皇家技术学院筹建公帑，并公示用途。现场民众踊跃，竞相出价，情形颇为轰动。”

影卫跪在原地，他知道自己禀报的消息何等敏感。

宫瑶，有史以来第一次以女子身份上朝的女官，还提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主张，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支持者视其为国之栋梁，反对者斥其为祸国妖孽。

更微妙的是，她既得太后明显照拂，又颇得陛下赏识。

正德帝依旧背对着影卫，目光凝在面前棋局上。

太后端坐在他对面，身着石青色缎绣凤穿牡丹纹常服，头戴点翠钿子，雍容华贵。她的指尖夹着一枚白玉棋子，戴着长长玳瑁嵌珠宝护指的手，优雅悬在半空，目光却没在正德帝身上落着，越过他的肩头，望向窗外一角，被框起来的澄明天空。

二人像对影卫的话早有预料，没有触动分毫。

侍立一旁的德俭朝着影卫使了个眼色。影卫会意，悄无声息地叩首，迅速起身，倒退着消失在殿外光影交界处。

许久，太后才要开口。

正德帝却先一步端起手边的茶盏，凑到唇边，并不真喝，只是借着一点温热的瓷意，顿了顿，搁下：“诶，难得一次。”

没头没尾的话，太后听懂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终究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将手中白子落下，“啪”的一声清脆响声，截断黑棋一条隐隐成形的大龙。

棋枰上，黑白子静静纠缠。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棋枰上，每一枚棋子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三月的光，澄澈的，明净的，带着初春特有的感觉很暖和实际很冷的唬人样儿，透过茜纱窗，斜斜地落进来，在殿内砖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龙涎香气，又混着一点从窗外逸进来的玉兰幽香，两种香气在暖阁内交织缠绕。

正德帝并未看被截断的龙脉，神色不变，只垂着眼，从手边的黑玉棋罐中拈起一子，落在了棋枰另一处极疏落的地方，全然不顾刚刚被斩的大龙。

太后的目光落在棋局上，刚刚她截断大龙，自认已掌控局面，此刻才骤然发觉，正德帝之前看似散乱的落子，已悄然连成一片，借着被她屠龙而弃置不顾的几枚残子作为呼应，另起一片磅礴厚势。他方才的败退，原是弃子争先，被斩断的龙，不过是诱她深入的弃子。

她沉默看着棋枰，玳瑁护指轻轻划过棋罐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没有再截杀，而是开始悄悄地渗透，无声无息地开始侵削新生的黑势。她只一点点地压缩，缠绕，将她的影响力像藤蔓一样延伸过去。

正德帝依旧沉稳，步步为营，加固着他的疆土。可太后的棋风已经变了，早先的雍容华贵之下，透出了绵里藏针的韧劲。她的白子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利用她经营更久的全局根基，慢慢抵消他奇兵带来的优势。

棋局进入了更磨人的官子阶段。每一子落下，都在争夺毫厘之间的得失。玉兰的香气更幽淡了，龙涎香沉底，唯有棋子叩击枰木的声音，清脆，在空旷的殿宇内一声声回响。

德俭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思飘远，半月前，宫瑶在乾清宫向陛下陈述她的革新主张，陛下只问她想不想上朝，日日都要来下朝汇报，太累了。

他见宫瑶眼中极快地闪过轻蔑。

宫瑶离宫后不久，慈宁宫便传来消息，太后赏赐宫瑶一对翡翠玉镯，赞她心思机敏，忠心可嘉。

宫瑶或许以为自己得到二人的共同赏识，或许以为陛下蠢太后钝，可笑可悲可叹，这深宫中，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怎么可能呢？她早就成为这对母子博弈中的一颗棋子，今日她府前这场闹剧，恐怕早已在二人的预料之中。

“啪！”

最后一枚棋子落定，清脆的声音打断德俭的思绪。

太后轻轻吁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柔软的引枕上。她伸出戴着护指的手，开始数子。

数目结果，白棋胜了，胜得不多，仅仅一目半。

“我赢了。”太后说。

正德帝看着棋局，沉默半晌：“母后赢了又如何呢？”

太后抬眼看他，眼里泪光闪烁，说不清是痛还是恨：“只要你没赢就好。”

这话太直白。德俭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恨不得自己能化作一缕青烟，咻咻咻从窗户缝儿里飞走。

正德帝轻轻叹了口气：“朕向来重情重义，崔玦在朕身边五年，朕都没有动他，是他太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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