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对明哥一家而言,是缓慢沉入冰冷泥潭的过程。
霍名古圣现在或许该叫他霍名古了,用变卖最后几件随身饰品的钱,租下的破木板屋,位于贫民窟最混乱、最肮脏的角落。漏风漏雨,老鼠横行,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食物是发硬的黑面包和带着馊味的菜汤,衣物是从救济站领来的、散发着怪味的破旧麻布衣。往日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生活,如同一场褪色的、荒诞的梦。
沈青信守了她“构建保护圈”的承诺。自那天巷弄事件后,再没有大规模的、有针对性的暴力袭击降临到这个家庭头上。那些底层居民看向他们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厌恶、疏离,偶尔也有像那妇人般一闪而过的复杂怜悯,但至少,没有人再冲上来拳脚相加,没有恶意的石块和唾沫直接砸到他们身上。辱骂和诅咒依旧存在,但更多是背后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而非当面肆无忌惮的宣泄。
这微妙的、脆弱的“平静”,是沈青以自身灵力悄然干涉的结果。她并未现身,只是无形中影响了这一小片区域的气场,让那些最极端的恶意和暴力冲动,在靠近这家人时,会莫名其妙地消散、转移目标,或者施暴者自己感到心悸不安而放弃。
这保护圈隔绝了致命的物理伤害和最恶毒的语言暴力,却无法隔绝贫困、疾病、冷漠,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区别对待”和“异类感”。
霍名古依旧坚持着他那可笑的理想。他试图找工作,但养尊处优的天龙人毫无生存技能,体面工作无人雇佣,苦力活他身体孱弱做不来。
他试图向邻居示好,换来的是更深的戒备和嘲讽。他依旧用那种温和的、带着歉疚和悲悯的眼神看周围的“凡人”,絮絮叨叨着“人人平等”“爱与理解”,试图用残存的理论说服自己,也说服日渐沉默的妻儿。
明哥的愤怒与日俱增。他看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脊和母亲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听着父亲那些空洞无用的“道理”,心中的鄙夷和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天真和愚蠢!就是因为那可笑的、对“凡人”的幻想!他们才会从云端跌落,坠入这肮脏恶臭的泥潭,过着连狗都不如的生活!而父亲居然还在奢望“理解”和“平等”?那些低等的贱民,凭什么和他们平等?他们只配跪着!
保护圈能阻止致命的围殴,却挡不住少年人之间的冲突。明哥那身洗得发白却依旧质地精良的旧衣,那头耀眼的金发,那即使落魄也掩不住的高傲神态,以及他时不时下意识流露出的、对周围一切的鄙夷,都让他成了贫民窟孩子们最好的欺凌对象。
“看!那个金毛杂种!”
“听说他以前是‘神’呢!呸!现在比我们还脏!”
“揍他!把他那身破衣服扒下来!”
挑衅,推搡,辱骂,然后是拳脚。明哥一开始还会激烈反抗,用他学过的一点粗浅体术,用他凶狠的眼神和不顾一切的撕打。但他毕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落入下风。拳头、脚踢、碎石子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疼,很疼。
不是以前在玛丽乔亚不小心磕碰到的、可以被侍女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疼,而是结结实实、带着恶意和侮辱的、皮开肉绽的疼。牙齿磕破嘴唇的血腥味,泥土和垃圾塞满口腔的恶心感,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这一切都让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痛”,什么叫“无力”,什么叫“被践踏”。
沈青没有出现。保护圈只针对致命的、成人规模的恶意,对于这种同龄人之间的、不至于危及生命的欺凌,她选择了沉默。
她隐在暗处,看着那个金发的男孩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眼神里的倔强和恨意如同野草,在血与泥中疯长。看着他擦掉嘴角的血,捡起地上的石块,眼神阴鸷地寻找报复的机会。看着他最终学“乖”了,开始躲避,开始隐藏,但那双橙色镜片后的眼睛,却越来越冷,越来越深,像是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柯拉松总是远远地、害怕地看着哥哥被打,想哭又不敢哭,想上前又不敢。每当这时,沈青会悄然出现在他身边,牵起他的手,带他离开,或者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直到明哥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回那个破败的“家”。柯拉松会紧紧抓着沈青的衣角,小脸苍白,身体发抖。沈青不会安慰,只是偶尔会递给他一颗不知从哪里来的、干净清甜的野果。
柯拉松会小口小口地吃着,甜味在嘴里化开,冲淡一些恐惧,但他看向哥哥背影的眼神,依旧充满担忧和不解。
最沉重的一击,来自内部。明哥的母亲,那个温柔、美丽、曾经如同温室花朵般被精心呵护的天龙人贵妇,在恶劣的环境、粗劣的食物、无尽的忧惧和屈辱的煎熬下,终于病倒了。
起初只是咳嗽,低烧,以为是寻常风寒。但很快,病情急转直下,高烧不退,咳嗽加剧,咳出的痰液中带着骇人的血丝。她迅速消瘦下去,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美丽的长发变得干枯易断。
霍名古慌了神,变卖了家里最后一点稍微值钱的东西——母亲陪嫁的一枚朴素银戒指,请来了贫民窟里唯一一个半吊子郎中。郎中看了只是摇头,开了些廉价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草药,便匆匆离开,留下更深的绝望。
“没钱……买不起好药……请不起好医生……”霍名古握着妻子骨瘦如柴的手,第一次在他总是充满不切实际乐观的脸上,露出了崩溃般的绝望和深深的自责,“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太天真了……”
明哥站在破屋的阴影里,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看着跪在床边、失魂落魄的父亲,听着父亲那些无用的忏悔和哭泣。冰冷的愤怒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撕裂。
恨。他恨。恨父亲的愚蠢和天真,将他们带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恨那些将他们视为蝼蚁、又在他们跌落时肆意践踏的“凡人”贱民。
恨那些依旧高高在上、享受着一切特权、却对他们弃之如敝履的“同胞”天龙人。恨这个冰冷、残酷、毫无道理可言的世界。
但最深、最尖锐的恨,是对自己的。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他足够强,强到可以杀光所有欺辱他们的人,强到可以夺回失去的一切,强到可以让母亲得到最好的医治,让父亲闭上他那张只会说废话的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现实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看着这个所谓的“家”在贫穷和疾病中腐烂。他甚至连给母亲买一碗像样米粥的钱都拿不出来。
弱小,即是原罪。这是他在这肮脏泥潭中,用血与痛领悟到的、唯一真实的道理。
一天夜里,母亲的高烧终于退去些许,陷入昏睡。霍名古累极,趴在床边睡着了。明哥悄悄走出破屋,来到外面冰冷肮脏的街道上。
夜很深,贫民窟陷入了沉睡,只有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和醉汉的呓语。他靠在冰冷的、布满污迹的墙壁上,抬起头,透过破碎的屋檐缝隙,看向漆黑的天幕。那里没有玛丽乔亚永恒璀璨的灯火,只有几颗黯淡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星。
他摘下脸上那副早已模糊不清的橙色太阳镜。镜片在逃跑和打架中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镜框。
他曾经很喜欢这副眼镜,觉得它很酷,能遮挡阳光,也能让他显得与众不同。现在,它只是一个可笑的、无用的累赘。
他握紧镜框,劣质的塑料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巷弄里那个妇人复杂的眼神,想起那些孩童鄙夷的嘲笑和拳脚,想起父亲无用的泪水,想起母亲痛苦的咳嗽,想起那个神秘出现又消失、眼里空无一物的女人……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深沉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黑暗中心,那一点熊熊燃烧的、名为“恨”的火焰。
第一次知道痛,不是在被人殴打时。而是在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意识到所爱之人因自己的无力而受苦时。那种痛,深入骨髓,淬炼灵魂。
他将破镜框狠狠攥在掌心,劣质的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色的短发在夜风中凌乱,那双遗传自母亲、原本可能很漂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偏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焚烧殆尽的光芒。
变强。不惜一切代价。夺取力量。夺回……属于“神”的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也是最坚定的誓言,深深烙印在他八岁的心脏上。
远处,更高的屋顶。沈青依旧一袭月白,静静伫立,夜风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袂。她看着下方那个靠在墙边、浑身散发着孤狼般气息的男孩,看着他手中紧攥的破镜框,看着他眼中燃起的、足以焚毁自己也焚毁世界的火焰。
保护圈仍在。物理的伤害和极致的羞辱被隔绝在外。但有些东西,是任何保护圈也隔绝不了的。比如贫困,比如疾病,比如至亲濒死的绝望,比如……在泥泞中滋生、最终将吞噬一切光明的、深刻的恨意。
她救得了他们的命,延缓了悲剧的直接爆发,却改变不了这悲剧酝酿的土壤,和那颗注定要在黑暗中扭曲生长的种子。
眼眸中倒映着漆黑的夜,和夜中那一点倔强而冰冷的火星。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因果的线,在此缠绕,打结,向着既定的深渊,缓缓滑落。
而她,只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一个在深渊边缘,投下些许微光,却无法改变其轨迹的过客。
夜色,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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