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开口,也不会拿到钱,他磕磕绊绊的话只会被嘲笑。
甘泠用手掌去擦外套上的泥迹,结果越擦越脏,他记起小菜地旁边有水龙头,想也没想走过去,却看到邬荧。
她坐在台阶上,头发扎成简陋的麻花辫垂在脑后,灰色的眼睛很平静,显出淡淡凉意。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既没有参与这场欺凌,也没有阻止,只是安静地成为看客。
不,或许她连看都没有看,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无趣的闹剧。
甘聆有些无措地拿着外套,四目相对,他率先移开视线。
最后连还要洗外套都忘记了,匆匆忙忙走掉,被看管的阿姨责备太淘气,又把衣服弄脏了。
小菜地原先是孤儿院后门的一片空地,院长奶奶勤快,买了种子改造成一块菜地,因为被三申五令不许破坏菜地,加上后门偏僻,所以孤儿院小孩很少会到那边玩。
邬荧却很喜欢坐在小菜地的台阶上发呆,这是甘聆无意间发现的。
坐在小菜地台阶上发呆的邬荧,似乎……甘聆说不清楚,只觉得这时候,她和世界上所有他见过的人都不同。
是孤独的距离。
湿漉漉的晨雾让她五官变得模糊,睫毛氤氲着水汽,橘红的太阳破开云层时,她仿佛也要随着雾气一起消失。
橘红慢慢褪散后,甘聆看清了,她有一双极其浅淡的灰色眼睛。
甘聆很担心哪天她会突然消失,好在没有,从初春到夏末,她一直都在。
邬荧的目光偶尔也会落在甘聆身上,像看路边的一朵花、或一株草,只是轻淡地看他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这片隐秘的小菜地,几乎成了甘聆在孤儿院的乐园,尽管他和邬荧一次都没说过话。
这天,甘聆又被林泠的人围住。
“你们在干什么?”轻轻柔柔的嗓音自背后传来,因为还没到换声期,所以尾音咬得带点孩童独有的柔软。
林泠回头看到邬荧,她呆了一瞬,有些罕见地、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慌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邬荧问大虎:“你们在干什么?”
大虎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小猫,怯懦地,埋着头,露出红透的耳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泠大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甘聆这时候也抬起头,眼皮上还沾着泛腥的泥土,他比林泠更疑惑,明明邬荧已经袖手旁观很多次了,为什么偏偏这次要“多管闲事”。
邬荧环顾一圈,视线在甘聆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缓声说道:“你们在欺负他。”
林泠一噎,她当然知道她在欺负人,但才不在乎,钱不够花,整个孤儿院只有甘聆喜欢存钱,而且被欺负了也不会告状,不欺负他欺负谁?
“关你什么事?”她干巴巴地重复,末了,凶道,“别以为你像蒸蛋,我就不会打你!”
如果真打起来,单凭这具身躯,是绝对打不过林泠的。
至于蒸蛋?不懂,算了。邬荧伸手,掌心赫然是一张崭新的五元纸币,“这些,够吗?”
有钱不要王八蛋,林泠凶巴巴地抢走她手里的钱,目的达成,可她还是不开心,她把这份不开心怪罪在甘聆身上。
“你不许和哑巴玩!”
“为什么?”邬荧问,神色间存有淡淡的疑惑。
“因为我讨厌他,你和他一起玩,我就也讨厌你!”
邬荧点点头,她很理解人类幼崽的这种心理:“那你还是讨厌我吧。”
林泠睁大眼睛,有点不可置信地难过。但邬荧看上去也不在乎她难不难过,她嘴角很快撇下去,“你让我捏一下,我就把钱还你。”
邬荧摇头,她又不是真的小孩,五块钱零花钱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不好。”她说,“我不喜欢你捏我。”
林泠:“……”
林泠:“我讨厌看到你,全世界我最讨厌你了,你等着!”
“大姐,等等我……”
大虎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没看错吧?大姐头好像要哭了……
瞬间,他看邬荧的眼神变了,是看“老大中的老大”时的崇拜和敬畏。
邬荧无意惹人哭,她有些苦恼地叹气,要不下次,还是让林泠捏一下吧。
随后她目光转至甘聆身上,垂下眼,笑意缓缓漾开,嗓音也轻轻的、湿润的。
“甘十二,我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吗?”
是了,那时候甘聆还不叫甘聆,他是被遗弃的,无名无姓,随院长奶奶姓甘,名就叫十二,因为他是院长奶奶捡回来的第十二个没有名字的孩子。
甘聆这个名字是他十二岁时,邬荧为他取的。
聆,聆听的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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