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拙政园。
残冬的寒意尚未散尽,几场春雪又覆上飞檐黛瓦。园中紫竹林被积雪压弯了腰,细长的竹叶裹着冰凌,在微弱的日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镜湖结了薄冰,平滑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岸边嶙峋的假山。
新任苏州知府崔琰,裹着一件银狐裘,立在湖边九曲桥头。他身形颀长,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指尖拂过冰冷的汉白玉栏杆,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捻起栏杆上一片凝结的冰凌,指尖微一用力,“咔嚓”一声脆响,冰屑簌簌落下,坠入冰面,砸出细小的白点。
身后,三江社苏州大掌柜钱贵,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躬身递上一本厚厚的蓝皮账册。账册封皮上,“苏州织造局机户录”几个墨字清晰可见。
“大人,”钱贵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口音,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狠厉,“七成机户,已签了新契。余下三成……”他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一眼崔琰的侧脸,右手在脖颈处轻轻一划,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烟火气。
崔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冰封的湖面上。他伸出手,接过账册,随意翻动几页。纸页哗啦作响,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机户姓名、织机数量、年供绸缎定额。翻到后面几页,一些名字被朱砂笔狠狠划去,旁边标注着“抗命”、“毁约”等字样。
“不必。”崔琰合上账册,声音平淡无波,如同他脚下的冰面。“告诉那些老顽固,”他转过身,银狐裘的毛领拂过冰冷的空气,“三江社的丝,明年……直供波斯王庭。波斯王亲笔签的订单,就在我案头。”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不签契的……他们的丝,就烂在库里吧。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库里的耗子牙硬。”
钱贵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道:“小人明白!这就去办!”他顿了顿,又道:“卢知府那边……传信来了。”
“卢弘毅?”崔琰挑眉。
“是。卢知府已控住太湖十八港。”钱贵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声音更低,“湖州米市……七十二家米行,五十四家粮栈……如今,都姓卢了。余下的……蹦跶不了几天。”
崔琰微微颔首,狐裘扫过桥面薄雪,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很好。告诉卢知府,漕粮北运的船……该换换旗号了。”他目光投向园外,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那烟波浩渺的太湖和繁忙的漕运码头。“三江社的旗……该插上去了。”
杭州,巡抚衙门暖阁。
炭火烧得极旺,上好的银霜炭释放出融融暖意,将深冬的寒气彻底隔绝在外。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混合着新煮的雨前龙井的清香,本该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安逸氛围。
然而,杭州通判李文儒却如坐针毡。
他穿着六品鹭鸶补子的青色官袍,端坐在酸枝木圈椅上,双手捧着早已凉透的青瓷茶盏,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茶盏里的碧绿茶汤早已失了鲜活,变得浑浊黯淡,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新任巡抚张浚坐在他对面,身着绯色孔雀补子官袍,面容儒雅,三缕长须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将一叠厚厚的、封面空白的账册轻轻推到李文儒面前的红木案几上。
“李通判,”张浚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春风拂面,“剿匪善后,抚恤流民,千头万绪,辛苦你了。这抚恤银两的核验、流民安置米粮的支取账目……最是繁琐,也最是紧要。”他指了指那叠账册,“十万流民嗷嗷待哺,等着米下锅呢。此事……劳烦李通判费心,务必核验清楚,每一文钱,每一粒米,都要落到实处。”
李文儒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哪里是账册?这分明是一口烧得通红、随时能把他烫得皮开肉绽、尸骨无存的烙铁!
剿匪?抚恤?流民安置?江南糜烂至此,所谓的剿匪银两,早被层层盘剥,瓜分殆尽,账目更是千疮百孔,如同筛子!让他核验?核什么?怎么核?这分明是要他李文儒,用自己这颗脑袋,去填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去背那足以抄家灭族的黑锅!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看着张浚那张温和含笑的脸,只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毒蛇的獠牙。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翻涌的屈辱,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叠沉重如山的空账册。
“下官……”李文儒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定当……尽心竭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哦,对了。”张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轻一拍额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事,需得告知李通判。”
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方黄铜官印。印纽上雕刻着狻猊兽首,威严狰狞,但此刻,那兽首的脖颈上,却缠绕着一条拇指粗细的乌黑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门外,消失在暖阁厚重的门帘之后。
“府库的钥匙嘛……”张浚将铜印推到李文儒面前,铁链哗啦作响,声音刺耳。“林都监方才派人传话,说是近日江南匪患未靖,宵小之徒蠢蠢欲动。为确保府库钱粮安全,库房钥匙……暂由其亲兵营保管。”他顿了顿,看着李文儒瞬间煞白的脸,笑容不变,“李通判若是需要用印支取钱粮,只需拿着这印信,去寻林都监帐下的副将……张彪张将军即可。他会……酌情办理。”
酌情办理!
李文儒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几乎要喷出来!
钥匙在都监手里!账目却要他这个通判来核验!来背锅!这是什么道理?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用印支取钱粮?去找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都监副将?还“酌情办理”?这“酌情”二字,简直比剜心刀还要狠毒!这意味着他李文儒,堂堂朝廷六品通判,太子殿下的人,在这杭州府衙,连一粒米、一文钱的自主权都没有了!他彻底成了一个提线木偶,一个随时准备被推出去顶罪的替死鬼!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张浚,透过暖阁敞开的雕花窗棂,望向衙门外那巨大的校场。
寒风卷着残雪,呼啸而过。校场上,杭州兵马都监林冲,正亲自操练着一队重甲步兵。士兵们身披玄铁重甲,手持丈二陌刀,列阵如林。随着林冲一声暴喝:“斩!”
“杀——!”数百人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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