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刀起运三千柄。冻裂、碰撞崩刃、遗失计八百一十柄。实收两千一百九十柄。损耗率两成七。
火药起运三千斤封八十桶。途中雨雪,篷布破损,受潮结块、板结成团者计四百二十斤。实收两千五百八十斤。损耗率一成四。
虎蹲炮起运二十门。遭后金游骑劫袭三次,一门药箱被火箭引燃爆炸损毁,一门车倾炮覆撞毁炮管。另三门炮架严重松动、关键木构件断裂,炮管完好。实收完好虎蹲炮十七门,待修虎蹲炮三门。损毁两门。总损耗率三成五。
押解兵卒阵亡四十五人含两名把总。民夫冻死、累死、遭袭殒命七十三人。现存兵卒一百二十六人皆带伤,民夫二百一十四人。
许显纯一把抓过那本沾着泥污和暗红印记的册子,指尖重重划过“粮秣损耗率四成四”和“虎蹲炮损毁两门”的字样,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讥诮:“哼,比上月毛文龙押送那批粮草五成八的损耗,是强了那么一丝丝。骆千户,这‘功劳’簿上,你的名字,可够烫手的了!这损耗,你担得起?”
“担得起!”骆养性猛地挺直早已被风雪压弯的脊梁,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双眼赤红,嘶声吼道:“每一次劫杀,每一次弃粮,每一次死人,都有沿途卫所指挥签押的文书为证!宁远卫、锦州卫的存档,许大人尽可去查!锦州西那次,流寇如蝗,末将的亲兵队拼光了,是我亲手砍了三个临阵脱逃、要抢银箱的溃兵脑袋,才稳住阵脚,保住了后面的大半军械!大人若不信——”他猛地解下腰间佩刀,“呛啷”一声掼在冻土上。刀鞘上凝结的冰碴纷纷碎裂,露出里面布满豁口、早已卷刃的刀锋!那刀身,浸透了洗刷不尽的黑褐色。“——可验此刀!”
左光斗沉默着,目光在《起运册》鲜红的印鉴与《损耗册》那模糊却触目惊心的数字间反复逡巡。他手中的笔,在摊开的《辽阳实收册》上悬停了许久,墨汁在笔尖凝成欲滴未滴的一团。最终,那蘸饱了浓墨的笔尖落下,带着千钧之力,一笔一划,刻下冰冷的现实:
天启元年二月十一日,于辽阳北门外冻土场,验得钦差押运官骆养性所押陆路物资:实收粮两千八百石,途损四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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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收白银:七万八千两,途损两成二。
实收腰刀两千一百九十柄,途损两成七。
实收火药两千五百八十斤,途损一成四。
实收军械,虎蹲炮完好十七门,待修炮架三门,损毁两门,总损三成五。
损耗虽未逾陛下所定六成之限,然粮秣、腰刀损耗近半,虎蹲炮损毁两门,实乃惊心。
押运官骆养性,确系竭力护运,九死一生。奏请内库嘉奖白银百两,以示体恤。
核验人:左光斗、熊廷弼、许显纯。
熊廷弼接过笔,没有半分犹豫,饱蘸浓墨,在左光斗的名字旁,重重写下自己的姓名,力透纸背:“天险阻隔,敌寇凶顽,损耗是实情,但不是推脱的借口!”他目光如电,扫过正在卸车的粮袋和军械箱,“这些粮,优先补选锋营!这些刀,立刻送工坊,回炉重淬!火药,密封入地窖,派专人看守!还有那三门炮架松动的虎蹲炮——”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工坊匠作听着!三日内,必须修复如初,架稳炮身,拉到城头能用!误了军机,军法从事!”
许显纯冷哼一声,提笔签名,笔锋带着一股子锦衣卫特有的狠戾,墨色几乎要浸透纸背:“骆养性,”他抬眼,目光如毒蛇般锁定对方,“你那本《损耗册》,连同沿途卫所的签单,本官会带回北镇抚司,一笔一笔,细细勘合。若查出有半句虚言,或半点猫腻……”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腰间那柄代表着生杀予夺的绣春刀柄,声音阴冷,“诏狱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骆养性深深躬身,双手接过那本签押完毕、墨迹未干的《实收册》副本。指尖触到冰凉的纸页和湿润的墨痕,一股比辽东冻土更深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抬起头,望向运输队残存的兵卒。他们蜷缩在几辆残破的大车旁,捧着粗陶碗,碗里是稀薄的、掺着雪花的米汤——那是从刚刚交割的两千八百石粮食里,临时匀出的救命口粮。
“左大人!”就在骆养性翻身上马,准备带着残兵离开这片吞噬了太多性命的冻土场时,他突然勒住缰绳,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他笨拙地解开冻硬的绳子,露出里面半块同样冻得硬邦邦、颜色灰暗的麦饼。他双手捧着,递向左光斗,声音沙哑:“这是……从通州仓装车时,伙夫塞给末将的。通州的粮……末将留了半块。劳烦您……转告杨涟杨大人一声,他在通州仓签押的红印……末将……用命护到了辽阳城下。虽……虽不全乎了……但这条线……没断在末将手里!”
左光斗伸出手,接过那半块坚硬如铁的麦饼。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刺心底。他望着骆养性布满风霜血污的脸,望着他身后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捧着空碗的士兵,望着运输队蹒跚消失在漫天风雪中的凄凉背影。杨涟在通州仓昏暗灯下,提笔签押时那凝重如山的神情和话语,骤然浮现:“这一笔朱砂落下,便是万千将士的性命所系,千斤重担啊……”
熊廷弼走到他身边,高大的身躯仿佛能稍稍挡住些刺骨的寒风。他望着城墙上蚂蚁般忙碌、正将粮袋扛入仓廪的民夫,声音低沉如闷雷:“四成四的粮,两成七的刀,换回来的是辽阳城三个月的口粮底气,是选锋营儿郎手里能砍向建奴的钢刀。这买卖……值了!”
许显纯没有看他们,径自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亲随厉声道:“备马!去军器工坊!那些崩了口的刀,那三门散了架的炮,本官要亲眼看着它们回炉,看着它们重新变成能杀人的家伙!”
北风依旧在空旷的冻土场上尖啸着盘旋,卷起散落的粮糠和冰屑,抽打着辽阳城冰冷的墙砖。《实收册》上那未干的墨迹,在严寒中迅速凝结,与城砖缝隙里经年的血垢、硝烟混合的污渍融为一体,成为这条以血肉铺就的运输线上,又一道被风雪和死亡刻下的沉重印记。通州仓那方殷红的朱砂大印,与辽阳城下这本墨迹斑斑的《实收册》之间,那触目惊心的四成四空白,是用四十五名兵卒冰冷的尸骸、七十三名民夫僵卧雪野的躯体,以及无数冻裂淌血的手掌、磨穿见骨的靴底,还有那无声无息湮灭在风雪中的两门虎蹲炮,一点点、一寸寸、惨烈地填满的。
这便是天启元年的辽东前线——每一粒艰难运抵的米粟,每一两染血的白银,每一把豁口的腰刀,每一桶结块的火药,乃至每一门沉默的虎蹲炮,都深嵌着北地的酷寒,浸透了押运者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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