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业瞥了眼那杆长矛,木杆上还留着旧主人的汗渍:“你当戚少保当年怎么用长矛的?不是让你去捅马肚子,是结成枪林,把鞑子的马逼慢了,再给咱们的鸟铳腾地方。”他忽然提高声调,“昨日在通州驿馆,我见着真定兵的伤员了——肋下被去刃木枪捅了一下,就因为方阵没结结实实。咱们浙军到这儿,不是来当看客的,是来给这新军当骨头的!”
沈敬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鸟铳,铳身刻着“万历四十四年造”。他想起三年前在朝鲜边境,用这杆铳打下过一只俯冲的海东青,那时的硝烟味,跟此刻校场里弥漫的汗味混在一起,竟有些相似。周小五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朝远处努嘴:“你看那胸墙,孙主事真能把土筑得比石头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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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敬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孙元化正弯腰检查墙顶的船板,晨光从雾里透出来,在墙脊上描出一道金边。“能让锦衣卫用斧头劈的,差不了。”他把布塞进怀里,“明日合练,咱们得让他们瞧瞧——浙军的步子,既能跟得上方阵的慢,也能飙得起火器的快。”
队列里的麦饼咀嚼声渐渐停了,三百多双眼睛里,有对新环境的审视,有对老规矩的笃定,更有一股压在沉稳底下的锐劲。远处主力方阵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红——进!”的呐喊穿透晨雾,浙军的队列里,有人不自觉地跟着默念,手指在鸟铳的扳机上轻轻扣了扣。
校场边缘,那道象征着防御力量的胸墙工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孙元化亲临一线督造,此时已垒起四十余丈,最高处达到了设计的六尺约两米标准。他并未满足于高度,正指挥着工匠们将一批从通州漕运码头调来的老旧船板铺设在墙顶。
“板与板之间的缝隙,务必用麻筋拌上石灰浆填塞夯实!”孙元化踩上刚铺好的船板,用力跺了跺脚,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纹丝不动,“要确保即便雨雪天气,墙顶湿滑,哨兵夜间巡逻踩踏,也绝无滑倒之忧!这是他们的了望台,更是他们的保命路!”
就在此时,一队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在校尉的簇拥下,策马直奔筑垒区而来。为首的正是北镇抚司千户。他翻身下马,也不多话,径直走到一段刚刚凝固不久的新筑墙体前。这段墙体正是采用了孙元化创新的“火山灰-蛎壳灰”混合砂浆,并掺入了糯米汁以增加粘性。
“孙主事,得罪了,奉旨验工!”千户抱拳,随即从身后校尉手中接过一柄沉重的开山利斧。他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臂膀,以劈山裂石之势,狠狠一斧劈向墙体!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炸响!火星四溅!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斧刃深深嵌入墙体寸许,但墙体并未崩裂,仅在表面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凹痕,周围崩飞出细碎的石屑和砂浆粉末。锦衣卫千户只觉得虎口发麻,手腕剧震,斧头差点脱手。他用力拔出斧头,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腕,看着斧刃上崩出的微小缺口,又看看墙体上那道虽深却未伤筋骨的痕迹,脸上露出既惊且佩的神色,转向孙元化笑道:“好硬的墙!孙主事,你这墙,便是建虏最悍勇的巴图鲁,抡着他们的铁骨朵来砸,怕也得崩掉几颗牙!好!好工事!”这突袭质检,无疑是对新筑工事质量最有力的背书。
巳初,乾清宫西暖阁内檀香袅袅。朱由校翻开红匣,最上面一份正是骆思恭的密奏。他快速浏览:
“启禀陛下:张家口范永斗等八家商号确已歇业,柜面冷清。然据暗桩回报,近日边墙外有零星小商贩活动,以高价向不明身份之塞外客疑为后金买办兜售杂粮、盐茶等物,数量虽微,恐成涓流。另,通州西校场西洋工事查验,孙元化督造的校场胸墙,经锦衣卫验工,质地坚硬合格”。”
朱由校提笔,朱砂在“小商贩”字样旁划过,批道:
“小商贩不必禁,着暗桩盯紧其交易对象、路线、频次,详加记录。留此涓流,或可溯源大鱼。查八家商号管事近日往来书信,凡涉边外者,无论明暗,悉数抄录密送御览。通州警戒,不可松懈。着骆卿查小商贩往来是否与辽东边墙缺口有关”批示冷静而老辣,将可能的隐患转化为布控的眼线。
批阅完紧要奏章,批折告一段落,朱由校正欲起身赴木工坊,王安忽然轻步上前,躬身道:“皇爷,钦天监西洋传教士龙华民求见,称有‘精密计时之器’献于陛下,言其准度远胜沙漏。”
“哦?”朱由校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素知西洋人擅格物之术,徐光启亦曾提过“泰西钟表,分秒不差”。“宣他进来。”
片刻后,身着儒服的龙华民捧着一只黄铜匣子入内,匣子打开,露出一具西洋座钟——钟盘嵌着玻璃,指针随内部齿轮轻转,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钟摆左右摇摆,节奏均匀得如同呼吸。
“陛下,此乃西洋自鸣钟,”龙华民躬身解说,手指轻拨钟面,“其内有钢轮、发条,旋紧后可自行运转三日,时辰、刻数皆由指针标示,分毫不差。比之沙漏需时时添沙、易受气流影响,此钟更合‘节律恒定’之道。”
朱由校俯身细看,钟盘上的罗马数字虽陌生,指针的规律摆动却让他想起早朝的时辰把控。他指尖轻叩钟壳,黄铜冰凉,齿轮转动的精密感竟与他木工时的榫卯咬合有几分相似。“确比沙漏省心。”他沉吟道,“沙漏计时,虽简便却难持久;这钟表,倒像个不知疲倦的值守官。”
王安在旁附和:“皇爷以节律理政,此等精密之器,正合圣意。”
朱由校却摇头:“沙漏有沙漏的用处,行军扎营、野外勘验,总不能带这铜疙瘩。”他转向龙华民,“这钟留下,着工部仿其原理,琢磨如何与沙漏互补——朝堂用钟,军中仍用沙漏,各取所长。”又对王安道,“赏龙华民绸缎两匹,允其在钦天监多带几名徒工,研习此钟机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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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民谢恩退下。朱由校望着座钟指针在玻璃后平稳滑动,忽然笑道:“你看这钟,齿轮相扣,一丝不乱方能走时精准。治国亦然,百官如轮,法条如簧,少了这‘分毫不差’的讲究,节律便成了空谈。”
他抬手拂过钟面,目光落向案上的沙漏——细沙仍在缓缓滴落,与座钟的“咔嗒”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沙漏记时,见天地自然之缓;钟表分秒,显人工造物之精。两者皆不可废。”说罢,他起身赴木工坊,袖中仿佛还带着铜钟的冰凉与沙漏的微温。
朱由校如常步入西苑木工坊。坊内弥漫着松木特有的清香。昨日他已下旨,从江南织造调来了三名以雕镂精细、榫卯巧绝闻名的苏杭巧匠。此刻,四人正围聚在工作台前,对着那枚古朴的沙盘模型研讨改良方案。朱由校的构想是在沙盘内部加设三道极其隐蔽的暗榫结构,使其与战略部署的贴合更为紧密稳固,表现效果更好、更容易观摩兵力调动。
朱由校拿起刨子,熟练地推过一块纹理细密的松木板,发出悦耳的“刷刷刷”声。木屑如洁白的雪片,随着他精准的动作纷扬飞舞。他俯下身,全神贯注地检视着刚刚开凿好的一个微型榫头接口,指尖感受着那微妙的契合度。就在这时,识海中那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木屑入肺,久则伤津耗气,损及肺络。陛下莫非忘了,正德爷落水后肺腑受寒,缠绵病榻而终之鉴乎?”
朱由校手中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工作台角落——那里,王安早已细心备好了一叠细密的纱布口罩。一丝了然的浅笑浮上皇帝嘴角。他放下工具,随手取过一块纱布,仔细掩住口鼻,重新拿起刨子,对着虚空亦是识海轻笑道:“倒是朕疏忽了。看来这木匠活计,也须得讲个‘收心’护命的道理。”木屑依旧飞扬,却被细密的纱布温柔地隔绝。刨子声再次响起,节奏平稳,如同他日益稳固的帝王心性。这小小的调剂,既是技艺的琢磨,更是对自身、对帝国这具庞大身躯,一丝不苟的呵护与掌控。
暮色四合,帝国的齿轮在明暗双轨上精密咬合:
奉天殿上,分类理政的节律已然生根,权力运行的效率悄然提升;
通州校场,新军的协同如臂使指,筑起的壁垒坚如磐石;
乾清宫内,蛛网般的情报被冷静梳理,点兵的沙盘在巧匠手中趋于完善;而帝王在木屑飞溅中的那一掩口鼻,无声地宣告着:掌控帝国者,必先善御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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