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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红夷巨炮（第1页）
天启元年三月初四，卯时，奉天殿内，金砖墁地，晨光初透。卯时的钟磬余音方歇，肃穆的氛围中透着一股大战前特有的、高效运转的紧绷感。六部堂官依序奏毕，年轻的皇帝朱由校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沉静地扫过阶下肃立的阁臣与侍立在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近日军务倥偬，诸事繁杂。”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殿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阁臣票拟，务求详实，字字句句皆需反复核验，切莫因急生错。司礼监批红，必循祖制流程，一丝不苟。”他顿了顿，目光如电，重点强调，“凡涉军饷调拨、军械转运、漕粮调度之紧急要件，自今日起，一日之内，必须走完‘部议、阁票、御批’三程！不得积压，不得延宕，违者严惩不贷！”
这道谕旨，如同在精密的帝国机器上拧紧了发条，既强调了战时效率，更暗含了对权力流程的严格把控，严防任何可能的疏漏与舞弊。首辅叶向高与司礼监王安同时躬身，齐声应诺：“臣遵旨！”“老奴遵旨”
接下来，是各部简洁高效的奏报：
户部尚书汇报：“启奏陛下，登莱水师郑一官部已购得吕宋上等红铜一万斤，船队已于昨夜抵港，今日辰时初刻便可运抵通州西校场军仓！另，朝鲜茂山铁砂后续两万斤，合约已签，月内必可运抵！”
工部尚书启奏：“沈阳棱堡主体已按期完工，所用火山灰砂浆储备充足，足敷后续工事。辽阳军器坊催要铜料之文书已收悉，只待红铜运抵，即刻开炉熔铸！”
兵部尚书拱手：“通州孙元化部五千精锐前锋，已于昨夜抵达山海关，报称‘三月初十必入辽境’！留守通州之秦民屏部与华北兵合练，协同失误率已降至一成以下！”
刑部尚书上前：“御药房王瑾贪墨、以次充好一案，现已审结。主犯王瑾论斩，秋后处决！一应从犯，皆已按律惩处。”
朱由校听罢，提笔在几份奏疏上落下简洁有力的朱批：“依议。吕宋红铜、朝鲜铁砂，优先保障辽阳、沈阳军器坊所需！新军合练，按秦民屏所奏之法，精益求精！”朱砂殷红，如同凝固的指令，驱动着帝国这架庞大机器向着既定的目标全速运转。
辰时初刻，通州西校场军仓外，十辆沉重的骡车碾过冻土，缓缓停驻。车板上，一块块色泽紫红、质地均匀的铜锭在晨光下反射着内敛而高贵的光芒，每一锭上都清晰地烙印着“吕宋”二字。新军督练秦民屏与匆匆赶来的工部右侍郎徐光启亲自上前验看。
秦民屏拿起一块铜锭，指关节在冰冷的金属上叩击，发出清越悠长的回响。“好铜！”他眼中精光一闪，“色泽纯正，杂质极少，正是铸造上品炮管、炮子铳的绝佳材料！”
徐光启亦点头赞许，这位精通西学的重臣深知此铜价值：“有此红铜，我大明火器之利，当更上层楼！”
“一万斤，奉旨需分两批急用。”秦民屏对随行的军器坊掌炉大匠沉声道，“即刻取三千斤，投入熔炉，按‘泰昌通宝’钱模，日夜赶工浇铸新钱！余下七千斤，全部熔铸佛郎机炮子铳备用炮管，务必精益求精！”
几乎与此同时，通州码头上，一派更为震撼的景象。五艘吃水极深的漕船缓缓靠岸。船上卸下的，并非寻常货物，而是十尊黝黑、粗壮、散发着森然寒意的巨物——红夷大炮！炮身布满铸造纹路，炮口直径逾尺，宛如沉睡的钢铁巨兽。几名高鼻深目、身着异域服饰的葡萄牙炮师，在通译的陪同下紧随其后，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傲然。
徐光启快步上前，手指抚过冰冷粗糙的炮身，感受着那蕴含的毁灭性力量，对秦民屏道：“秦将军，此炮射程可达三里之遥！然其威力巨大，后坐力惊人，需特制炮座方能稳固。当以‘火山灰混合蛎壳灰’浇筑基座，其坚韧远超寻常三合土！”
秦民屏目光灼灼，立刻下令：“工兵营！按预设试炮场位置，即刻夯筑炮位！基座深挖五尺，以火山灰蛎壳灰浆浇筑！今日巳时，本将要亲眼见证此炮神威！”
山海关西的官道上，尘烟如龙。孙元化的五千锐士正以“一骑双马”的急行军速度向北突进，马蹄踏碎冻土的声响密集如鼓点，在旷野中传出数里。
最前队的白杆兵依旧保持着长枪如林的阵列，马祥麟勒马立于高坡，目光扫过队伍——三千人竟无一人掉队，羊皮袄下的脊背挺得笔直，丈二长枪的枪尖在晨光里连成一片流动的银河。“保持间距！枪尖朝前！”他的吼声混在风声里，带着山民特有的粗粝，“过了前面的乱石滩，就是山海关地界，谁也不许松懈！”
中军的浙兵火器营则以“十人一伍”的纵队推进，沈敬之骑着一匹枣红马，腰间的鸟铳用防潮油布裹得严实。他不时勒马检查：“铳管擦了吗？铅弹用油纸包好！到了山海关，立刻找干燥库房存火器！”一名年轻火兵慌忙点头，怀里的火药罐用棉絮塞得密不透风——这是从江南带来的规矩，北地春寒多雾，火器防潮比性命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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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翼的狼兵更是如履平地。岑云彪带着五百人走在官道左侧的荒坡上，藤牌斜背，腰刀出鞘半寸，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注意脚印！”他对身后的狼兵喝道，“关外的草窠里，说不定就藏着建奴的细作！”话音刚落，两名狼兵已扑倒在地，从枯草下拖出个穿着明军号服、却不懂汉话的汉子——竟是镶白旗的探子，被岑云彪一眼识破。右侧的五百狼兵表示无异常。
孙元化策马走在中军，玄色山文甲上沾着晨露，手指却在不停地敲打马鞍。他怀里揣着秦民屏从通州发来的急报：“红夷炮已到，试射威烈，红铜铸钱铸炮皆顺”，嘴角忍不住绷紧——前线正需这般锋芒。“传令！”他扬声道，“加速！今日午时必须过山海关！入辽后，白杆兵守左路山险，浙兵居中护粮道，狼兵殿后清斥候！”
队伍行至一处隘口，风突然急了。孙元化抬头望见山海关的城楼已在前方矗立，青灰色的城砖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他勒住马，对身旁的亲兵道：“给熊经略发快马：三月初十，必抵辽阳棱堡。请备好佛郎机炮的子铳模具，吕宋红铜已在通州开炉，不日便至。”
亲兵领命而去，马蹄声消失在风里。孙元化望着队伍如铁流般涌入山海关，突然想起通州校场那堵新筑的棱堡墙——火山灰砂浆的青灰色，竟与这山海关的城砖如此相似。他握紧腰间佩剑，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这道墙，要从山海关一直筑到辽阳去。
官道上的尘烟还在向北蔓延，与通州熔炉的火光、辽阳棱堡的轮廓，在天际线上连成一线。
巳时正刻，通州城东郊特辟的试炮场上，气氛凝重而炽热。
一座临时夯筑、厚达一丈的观礼土台，位于火炮侧后方一里之外，台上锦衣卫持盾肃立，排成严密的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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