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缝隙渗出的冷风贴着地面卷过,慕清绾掌心的血还未干,已被寒气凝成一线暗红。谢明昭的剑仍抵在石门中央,刃口卡进裂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右臂的金线纹路自肩头蔓延至手腕,断裂处不断渗出血珠,顺着剑脊滑落,在石面上砸出细小坑洼。
“再撑一下。”他的声音像从喉咙深处碾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喘息的滞涩。
慕清绾没应声。她将凤冠碎片按在左腕旧伤上,菱形疤痕骤然发烫,血丝自裂口溢出,沿着手臂流下。她抬手,让血滴落在石门缝隙。血迹刚触石面,整道门便发出低沉嗡鸣,仿佛有巨兽在岩层深处苏醒。
轰——
石门向内塌陷半寸,尘灰簌簌落下。谢明昭猛力一推,剑刃崩开一道缺口,整个人踉跄前冲。他单膝跪地,左手撑住地面,喉间涌上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
火把被慕清绾插进墙隙,光晕摇晃着铺满墓室。正中立着一块青石碑,碑面刻字清晰:“明昭吾儿,持凤冠破蛊,护大晟。”
她的指尖抚上“明昭”二字。笔画深峻,刀锋走势沉稳,是先帝惯用的瘦金体。可就在她触碰的瞬间,凤冠碎片猛地灼烧起来,像是要烙进皮肉。她本能地将碎片贴上碑文中央。
符文微闪。
一行逆光隐字缓缓浮现,墨色如血,笔意苍凉——
“玥儿,为父欠你的,用双生术还。”
空气凝滞了一瞬。
慕清绾的手僵在半空。她盯着那行字,脑中忽然闪过前世冷宫的一个雨夜。谢明昭披着玄氅站在铁门外,雨水顺着他眉骨滑下。他隔着栅栏看她,手指穿过铁条,轻轻擦去她唇角的血。
那时他说:“若有来世,我护你。”
她一直以为那是帝王对废后的怜惜,是权势者俯身时的一句温柔。可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不是情话,是忏悔,是赎罪,是知晓自己非真命之人却仍愿以命相护的决绝。
谢明昭也看到了那行字。他缓缓站起身,右臂垂落,剑尖拖地,划出一道湿痕。他的目光死死锁住“玥儿”二字,眼神里翻涌着某种极深的东西,像是记忆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从未示人的旧伤。
“原来如此。”他低声道,“她不是篡位者。她是……被牺牲的那个。”
双生术,从来不是指两个皇子并存。而是父以女为祭,以孪生血脉为引,造出一个可操控的继承人。谢明玥是长女,天生聪慧,却被先帝亲手抹去身份,封入禁典,只留下一个“早夭”的记录。而谢明昭,这个被养在宫外、十岁才接入宫中的“养子”,才是真正的棋子——用妹妹的命格换来的替身。
慕清绾的呼吸渐渐冷下来。她想起长公主每次见她时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恨意与探究的凝视。不是因为她是相府之女,不是因为她成了皇后,而是因为她身上流淌着能破蛊的血——和谢明玥一样的血。
她们都是执棋者的容器,都是这场双生局中的祭品。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你知道自己不是先帝亲生?”
谢明昭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左手,摩挲着袖口内侧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那是幼年时在宫外养父家留下的印记,形状像一枚残月。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玄水阁的标记。
“十二岁那年,先帝召我入宫。”他缓缓说,“他让我跪在太庙前,捧着这枚龙纹玉佩,说‘你是朕的儿子,也是大胤的刀’。可那天夜里,我在偏殿听见他与国师说话——‘明昭非我骨血,但血脉纯度已达九成,可用’。”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们用南疆秘法,取谢明玥的脐血为引,培育出我。我是复制品,是替代品,是随时可以销毁的备选。”
慕清绾看着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曾恨他冷酷,恨他利用她废后之身打压世家,恨他在她中毒时迟迟不来救。可此刻她才懂,他的每一步算计,都是在挣脱这具被制造出来的躯壳。
“那你为何还要回来?”她问,“既然知道真相,为何不远走高飞?”
谢明昭转头看她,火光映在他眼中,像燃着两簇幽焰。
“因为我记得那个雨夜。”他说,“我记得你说‘天下之大,竟无一人信我’。那时候我就想,若真有来世,我要护你一次。不是作为皇帝,不是作为棋子,而是作为谢明昭,亲手把你从这盘死局里拉出来。”
话音未落,墓道深处传来金属拖曳之声。
铛、铛、铛——
节奏规律,像是锁链被人一节节拖过石地。声音由远及近,却没有脚步声伴随。火把的光影在墙上剧烈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中逼近。
谢明昭立刻挡在慕清绾身前,左手拔剑,右手将她往后一拽。他的右臂仍在流血,动作却毫不迟疑。
“别出声。”他压低嗓音。
锁链声停了。
片刻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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