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赏珍宴,瞬间变成了鉴真辨伪的公开审判场。
“依老身看,”那位宗室夫人再次开口,语气审慎,“裴老夫人这尊,法相圆满,气韵生动,更符合禅师晚年圆融通透的心境。当为真品无疑。”
不少夫人纷纷点头附和:“确实,老夫人这尊佛像,令人见之忘俗,心生祥和,绝非俗物可比。”
“反观三少夫人那尊——”有人将目光投向严令蘅的佛像,眉头微蹙,“虽形制无二,玉质也不差,但细观其神色,眉宇间暗含一股悲愤之气,唇角微抿,不似慈悲,反似隐忍悲愤,这与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略有出入。”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严令蘅的佛像,感觉不对,戾气重,不像真的。
第37章037赝品打脸(修改)退场。……
老夫人闻言,心中大定,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胜券在握的冷笑,故作宽容道:“唉,古物传承,难免有失。令蘅所得应是后世匠人仿制,形似而神非。年轻人见识浅,打了眼,不算什么大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严令蘅,质疑、同情,甚至是幸灾乐祸。
严令蘅缓缓起身,走到堂中。她神色平静,目光清亮,并未因众人的质疑而有丝毫慌乱。
她先是对那位宗室夫人和众人微微福礼,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祖母,诸位夫人,恐怕大家有所误会。”
“方才所言,皆是从常理推断,合情合理。然而,”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两尊佛像,“诸位可能有所不知,关于这尊‘玄寂佛影’的来历,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秘辛。”
她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继续道:“了尘禅师晚年确已心境澄澈、功德圆满,但雕琢此像时,却非天下太平之时。而是正值前朝末年,战乱四起,蛮族铁蹄踏破中原。禅师出家的寺庙被焚,阖寺僧众,连同避难于寺中的无数百姓,尽数遇难,唯禅师一人云游在外,幸免于难。”
堂内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往事吸引。
“禅师回寺后,眼见尸横遍地、殿宇成灰,悲痛欲绝,心中充满血海深仇。他虽为出家人,却难消此恨,遂对天立誓:‘苍天在上,谁能替我手刃仇敌,雪此深仇,我便倾尽毕生所学,为其雕佛像一尊,此佛将铭刻吾之血泪,见证吾之誓愿!’”
严令蘅指向自己那尊眉眼含煞、隐带悲愤的玉佛:“这一尊,便是禅师心怀滔天恨意、戾气最盛之时,所雕成的‘玄寂佛影’。每一刀都凝聚着他的血泪与执念,故此法相威严有余,慈悲不足,甚至隐含肃杀悲愤之气,承载的是禅师最真实惨痛的过往。”
她又指向老夫人那尊看似平和慈悲的玉佛:“反观祖母这尊,法相虽极尽圆满,却失其魂。据孙媳考证,此像应为后世弟子为缅怀禅师功绩所仿,意在呈现一派祥和,可惜徒具其形,未解其神。它展现的是后人期待的‘圆满相’,而我这尊,刻画的才是禅师亲身经历的‘血泪相’。孰真孰假,已不言自明。”
“荒谬!”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厉声打断,“强词夺理,依你之言,难道满怀戾气、不像佛像的,反而才是真的?”
“祖母息怒。”严令蘅从容不迫,“真伪之辨,非仅凭感觉。史实与暗记,不会说谎。”
她眼神示意,春花立刻走上前,在严令蘅那尊佛的底座摸索着,找到一处极其隐秘的莲花纹路,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微响,佛首竟可微微转动,露出内侧一行细微却清晰的小字。
“血海深仇,刻骨铭心。了尘泣血谨记,天佑复仇人。”
“此乃禅师暗记,亦是防伪之法,非知情人绝难发现。”严令蘅目光平静地看向老夫人,“祖母不妨也看看您那尊佛首内侧,可有类似机关与印记?”
老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夺过自己那尊玉佛,颤抖着摸索,却什么也找不到。她那尊佛,根本就是浑然一体,毫无玄机。
真相大白。
满堂宾客哗然,看向老夫人的眼神充满了震惊、鄙夷和同情。她不仅拿出了仿品,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晚辈戳穿了,还想用“独一无二”将严令蘅逼入绝境,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拿着赝品还不自知的人。
屋内气氛微妙,先前笃定发言的宗室夫人面色涨红,哑口无言。文臣阵营的贵妇们面面相觑,无人能驳。
严令蘅向老夫人微微躬身,语气依旧恭敬:“祖母定是爱其品相完美,一时不察,才误收了仿作。此仿品雕工亦属上乘,陈设观赏,并无不可。”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得老夫人喘不过气来,气血逆冲,差点晕过去。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若是她真的晕过去,只怕更被人瞧不起,只能死死地抓住椅背,咬住舌尖,靠疼痛强撑着清醒。
赏珍宴最终不欢而散,老夫人拿出赝品被当众揭穿,颜面尽失,勉强支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由田嬷嬷搀扶着,几乎是逃出了前厅,背影仓皇狼狈。
主人家如此失态离场,文臣阵营的贵妇们顿觉脸上无光,先前吟诗作对的骄矜气焰荡然无存,纷纷寻了借口,匆匆告辞离去。
反倒是武将女眷们,此刻扬眉吐气,谈笑风生,毫无顾忌地品评着方才的宝物,尤其对严令蘅那尊“玄寂佛影”赞不绝口,气氛热烈融洽。
一直待到尽兴,众人才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府。
送走宾客,严令蘅带着母亲和两位嫂嫂,一同回到了松涛院。丫鬟奉上热茶点心后,识趣地退到门外守着,留她们四人说体己话。
房门一关,许清脸上强撑的从容立刻褪去,换上浓浓的忧色,急切道:“阿蘅,今日虽是痛快,可算是将那老虔婆得罪狠了。她掌家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我看她临走时那眼神,阴狠得能淬出毒来,只怕日后——”
她未尽之语里满是后怕。
大嫂叶蓁也蹙眉附和:“母亲说的是。这裴老夫人最重颜面,今日在满京贵妇面前栽了这么大跟头,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嫂孙茹也是忧心忡忡,“这老太太,正面斗不过,怕是更要变着法儿地使阴招。小妹你虽聪明,也得时时提防,免得着了道。这相府深宅,到底不比咱们将军府敞亮。”
严令蘅看着为自己担忧的家人们,心中暖流涌动,轻声安抚道:“你们的担忧,我都明白。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被动挨打。”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剑:“老夫人这种人,在高位颐指气使太久了,早已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她记吃不记打,甚至根本不觉得有人能真正打疼她。今日这场赔罪宴,她表面低头,实则处处设局,妄图再次将我压下去,便是明证。”
她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她这般纠缠下去,只会永无宁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她既不肯安分,那我便不再与她慢慢周旋了。”
许清闻言,神色一凛:“阿蘅,你的意思是?”
严令蘅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我要的,不是小胜,而是彻底将她打怕,打服。要让她明白,这相府的后院,早已不是她一人说了算。”
她看向许清和两位嫂嫂,眼神恳切而坚定:“所以,阿蘅想请娘和嫂嫂们帮我一个忙。”
“你说。”
“将今日宴席之事全都散播出去,我要让整个望京城都知道,裴相府这位老封君,早已是外强中干、眼拙心昏之人。”
许清闻言,却轻蹙起眉头:“此法虽可令她颜面扫地,但终究是内宅风波,恐难掀起大浪。如今街头热议,仍是关乎知鹤的流言。这等收到赝品的小事,怕是转眼便被人遗忘。”
“娘顾虑的是,”严令蘅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淡然却笃定的冷笑,“散播消息,不过是敲山震虎,投石问路。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许清凝视着女儿成竹在胸的神情,沉默片刻,终是将追问的话咽了回去,只郑重叮嘱道:“你心中有数便好。相府水深,行事务必谨慎。纵使一击不中,也切莫急躁,徐徐图之,日后有的是机会。”
“女儿明白。”
许清明显还有话说,两位嫂嫂看出来了,立刻找借口去了外屋,独留她们母女俩。
“阿蘅,你跟娘说实话,知鹤的身子,这些时日可有些起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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