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的手势做得极慢,指尖沾着湿泥,却绷得像把出鞘的小剑。
一指青天,那是问“源”;二指双目,那是问“实”;三指心口,那是问“欲”;四指脚下的烂泥地,那是问“行”。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完便收,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废话。
旁边的妇人见林昭然看得出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围裙:“让大妹子见笑了。这帮猴崽子瞎捣鼓的,叫啥‘四问诀’。前儿个我家二小子打碎了碗,没等我揍他,他先冲我指了指地,又指了指心,意思是‘碗碎是果,心急是因’,弄得我这巴掌愣是没舍得落下去。”
林昭然目光微动,视线落在那孩子还在微微颤动的指尖上——那指节泛红,沾着细沙与湿土的气息,仿佛刚从雨后大地中抽出的一茎嫩芽;她听见自己衣袖摩擦门框的窸窣声,粗糙木刺刮过布料,像某种古老语言在低语;脊背抵着门框的触感愈发清晰,硌得生疼,可心头却似有清风拂过,吹散了积压多年的陈灰,连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
“为啥不说出来?”有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奶声奶气地问同伴。
那做手势的男孩把手往身后一背,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说多了,嘴皮子一秃噜,脑子就懒了。手到了,心里的问号才立得住。”
林昭然倚着粗糙的木门框,脊背被硌得生疼,心头却像是有阵风刮过,吹散了积压多年的陈灰。
原来如此。
言语是思想的皮,也是思想的牢。
当思辨不再需要借由文字来炫耀,不再需要通过辩论来证明,而是化作了打碎一只碗时的下意识停顿,化作了指尖指向天空时的那一点迟疑——那迟疑中藏着温度、重量与震颤——这火种,才算是真正落进了湿柴堆里,再大的雨也浇不灭了。
她转身回屋,屋内昏暗,只有灶膛里还余着一点暗红的炭火,映得墙角锅碗泛出幽光;空气中有未燃尽的柴烟味,混着冷掉的粥香,是人间最朴素的暖意。
桌角原本放着的一叠备忘手札,那是她打算留给后人的《劝学义理》,此时看起来却像是一堆累赘的干草,纸页边缘卷曲发黄,墨迹沉闷如铁锈。
她拿起那叠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塞进了灶膛深处。
“呼”的一声,火舌卷过纸页,原本密密麻麻的墨字在高温中扭曲、焦黑,发出细微噼啪声,像无数个被释放的灵魂在低语;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带着焦苦气息,顺着烟囱钻进了茫茫夜色。
林昭然拿起扫帚,将灶前的灰烬扫得干干净净。
既已入骨,何须留痕?从此这间石屋,无字,只有人味。
千里之外,北境边陲的风沙硬得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程知微裹着羊皮袄,混在一群换防的戍卒堆里,听见靴底碾过碎石的咯吱声,鼻腔里满是尘土与皮革混合的粗粝气味。
这里没有书桌,没有纸笔,只有漫天黄沙和随时可能索命的冷箭。
几个老兵围着一个简陋的沙盘,说是沙盘,其实就是块烂木板上铺了层土。
上面也不插令旗,只摆着几块残缺的陶片,边缘锐利,在夕阳下泛着哑光。
“这一仗若是从左翼包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什长捏起一块陶片,刚要往前推,手就在半空中悬住了。
他对面的年轻兵卒立刻竖起三根手指。
不需要说话。
什长盯着那三根手指,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在问自己三件事:为何至此?若退如何?谁可替之?
这是军中新出的怪规矩,没人知道是谁传出来的,只知道按这规矩打仗,死的人少了,活着回来的兄弟多了。
什长的手在半空僵了足足三息,最后缓缓收了回来,将那陶片往后挪了一寸,沉声道:“不可行,这是死地。”
程知微蹲在角落里,手里攥着一块尖锐的陶片,棱角扎进掌心,带来一阵钝痛——这痛感让他忽然想起当年林昭然被贬时,在国子监那面黑墙上用炭笔画下的无数个问号。
那时她是为激怒权贵而写;如今在这生死修罗场,这不仅是辩,更是命。
他没有出声指点,只是默默伸出手,将手里那块陶片轻轻放在了沙盘的正中央。
陶片的形状很怪,上头宽,下头尖,像个钩子。
众兵卒一愣,没人惊呼,也没人呵斥。
那什长盯着那钩子看了半晌,忽然咧嘴一笑,伸手将那陶片“咔嚓”一声掰成了两半,一半扔进了左翼的阵地,一半扔进了右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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