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礼站在一棵枯死的老槐树下,远远地看着。
那是当年礼院为了惩戒“离经叛道”的学生,刻在井壁深处的戒律。
如今井水微漾,波光粼粼,那些严厉的文字在陶片折射的光斑下,竟显得有些扭曲和破碎。
尤其是那个“庶”字,在水光中忽明忽暗,像是一个游荡回来的幽魂。
这时,一个负责看守废院的老吏提着棍子冲了过来,怒斥道:“哪来的野孩子!竟敢用妖术惑众!这井是圣人留下的,岂容你们乱照!”
孩子们吓了一跳,四散要逃。
唯有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大声反问:“若光能照见书上的字,为何不能照见井里的字?若圣人的心是亮的,又为何怕光?”
老吏举着棍子的手僵在半空,张口结舌,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是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裴怀礼倚着树干,只觉得眼眶发热,那热意并非泪水,而是眼睑内侧血管突突跳动的胀痛感,像有细小的鼓槌在敲打;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井口折射的光斑正晃过他瞳孔,留下一片灼烫的空白,。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残纸。
那是沈砚之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页手稿,上面只有一句话——“林氏之论,虽悖而不可焚。”
他走到井边,趁着老吏还在发愣,手腕一翻。
纸张轻飘飘地落了下去,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井口的阴影中盘旋了两圈,最终贴在了水面上。
汲水桶落下,“哗啦”一声,将那纸连同倒影一起带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水声沉闷、悠长,带着空洞的回响,仿佛不是落入井中,而是坠入时间本身;水面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光斑随之碎裂、重组、再碎裂,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
沉下去的未必就是死了,浮上来的也未必就能活。
裴怀礼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那扇斑驳朱门。
内陆最北的荒原,雪下得铺天盖地。
林昭然已经分不清这是第几个寒夜。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原本死寂的雪原忽然活了。
一群牧童在冰封的河面上奔跑嬉戏。
他们把捡来的碎陶片嵌在冰面的裂隙里,布成了一个巨大的“问路阵”。
这阵法毫无章法,纯粹是孩童的游戏。
“光会跑!快追!”
一个牧童大笑着,把一块陶片踢得滑出去老远。
原本连贯的光流瞬间断裂。
林昭然站在高高的雪丘上,寒风灌满了她的衣袖,风不是吹,是割;刀锋般的冷气顺着袖管倒灌而上,刮过小臂内侧薄薄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她呼出的白气刚离唇边,就被风撕成无数细丝,瞬间冻结成微小的冰晶,簌簌落在睫毛上,眨眼时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
她静静地看着,没有像当年的夫子那样走过去斥责他们的顽皮。
那群孩子并没有生气,反而一拥而上,嘻嘻哈哈地围着那个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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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推一块,我挪一块,七手八脚地调整着陶片的角度。
片刻之后,光流重新接通,甚至因为多加了几块陶片,比之前绕了一个更大的圈,照亮了更远处的冰凌,新接通的光路并非直线,而是曲折蜿蜒,像一条试探着伸展的活脉;光斑在冰面上滚动、弹跳、彼此追逐,冰层深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那是光热在极寒中悄然撬动微小冰晶的声响。
林昭然那张被风雪吹得有些麻木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种自我纠错的姿态,像极了当年国子监里那些为了一个论点争得面红耳赤的学生。
只是如今,没有了权威的裁决,没有了对错的评判,一切都交给了光自己去走。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覆盖了冰面上的光痕。
但孩童们的笑声依然在空旷的荒原上回荡,那笑声撞上远处的雪峰,反弹回来时已带上空旷的嗡鸣,像一群银铃在巨大冰窟里来回碰撞;余音未散,新的笑声又起,层层叠叠,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兜住了整个雪夜。
林昭然缓缓后退。
一步,两步。
她的身影逐渐被风雪吞没,最终与这茫茫天地融为一体。
而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雪花飞旋。
冰层之下,无数细小的、无名的陶片碎片正随暗流缓缓移动,它们不再等待指令,不再固守阵图,只是彼此碰撞、折射、散射,在绝对的黑暗里,自发地,一寸寸,凿出自己的光路。
又行数日,路过一处被山火烧毁的村落。
残垣断壁之间,原本供奉牌位的祠堂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木炭。
林昭然本欲穿村而过,目光却被废墟中央立着的一块新碑绊住了脚。
那碑石粗糙,显然是就地取材,上面没有歌功颂德的铭文,也没有落款。
只有一个不知名的石匠,在碑面上凿下了四个力透石背的大字:
“问者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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