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吉原里,哪有什么真情实意?不过是镜花水月,转眼成空。”
绫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纸包,默然转身。侍女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中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不禁想起朔弥少爷——那个沉默寡言、气场强大的男人。
他偶尔的关注,那些随手相赠的小玩意,那枝短暂的樱花……比起信少爷这般执着而痛苦的真情,显得那么漂浮不定,难以捉摸。若是有一天,她也如朝雾般陷入情网,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朝雾仍立在门边,望着人影早已消失的廊口,背影挺得笔直,却莫名显得单薄。良久,她才缓缓回身,脸上笑意尽褪,只剩一片倦怠的苍白。
她什么也没问,只淡淡扫过绫紧握的拳,便转身向内室走去。
绫随她入内,默然跪坐在镜台一旁。朝雾挥手屏退旁人,独自对镜而坐。菱花铜镜中映出一张依旧美艳、却难掩倦意的容颜。这三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写在了她的脸上。
“给我吧。”她终于开口,声线微哑。
绫上前,将纸包置于妆台。朝雾并未立即拆开,只是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空茫。镜中的女子依旧美丽,但那美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再也不复从前的明亮。
她想起这三年来信的每一次来访,那些甜蜜的金平糖,那些写满誓言的诗句,那些看似无望却始终不变的坚持……
她不是没有动心,不是没有在某个瞬间幻想过不同的结局。但现实总是如此残酷,将她一次次拉回这冰冷的镜前。
许久,她才动手,极缓地展开怀纸。几粒晶莹的金平糖静静躺在其中,糖纸迭得工整,墨迹隐约可见。她拈起一粒糖,对着光微微出神。甜腻的色彩映不入她的眼底,反而让她想起那些嘲笑她“人老色衰”的声音。
二十五岁的花魁,在吉原已经不算年轻了。这些年,她见过太多恩客来来去去,也见过太多姐妹的命运沉浮。她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地方,真情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随后,她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将其轻轻放入——那里早已积了数十粒同样的糖,如一座小小的、甜苦参半的坟。
她又将糖纸细细抚平,与其他写满誓言的纸页迭在一处。每一张糖纸都承载着一个“绝不放弃”的誓言,每一个誓言最终都只能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格子里。
“咔哒”一声,暗格阖上。所有炽热的话语与徒劳的真心,再次被锁入黑暗。
朝雾抬眸,从镜中望向身后的绫,唇边扯出一抹极苦的弧度。
“明白了吗,绫?”她声音轻如叹息,却字字冰冷,“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我生来便是笼中鸟、池中鲤。有些岸,再近,也永远靠不上去。”
绫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窜起,蔓延四肢百骸。她下意识抚向袖中那只装有棋子和香瓶的小匣——朔弥少爷所赠之物此刻冰凉如铁。
信的痴情、朝雾的隐痛、糖与诗的无果、暗格中尘封的誓言……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她:吉原之中,情爱不过是镜花水月,再美也触手即碎。
而她与朔弥之间,又何止隔着一道游廊与高墙?那是身份、地位、财富乃至整个世界的差距。那些偶尔的关注,那些随手的小玩意,是否也只是一时兴起的玩弄?
若是她当真动了心,是否也会如朝雾般,将那些微不足道的馈赠珍藏起来,最终却发现它们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的牢笼?
朝雾不再言语,只怔怔望着镜中自己逐渐黯淡的容颜。眼中有一丝未曾熄灭的微光,却终是沉入深不见底的倦怠之中。
她知道,信少爷的真心或许可贵,但在这吉原之中,真心往往是最容易消逝的东西。
她感激他的深情,却更清楚自己的命运——无论心中如何悸动,她都必须是那个清醒而冷静的朝雾花魁。
绫悄然退出内室,指尖仍残留着糖纸的触感与镜前的寒意。她一步步走在空旷的廊上,心中那片因朔弥而泛起的涟漪,早已被冰冷的现实冻结成坚冰。
远处传来游女们的笑语,甜腻而虚幻,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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