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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北山之影（第1页）

黎明的微光，并未能给这支残破的队伍带来多少暖意。当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上升起，驱散了笼罩山野的薄雾时，一夜未眠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饥饿，便如同最凶恶的债主，开始向每一个人催讨昨夜因情绪激昂而预支的体力与意志。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林地边缘停下，进行短暂的休整。士兵们或坐或躺，动作迟缓得如同提线木偶。昨夜那番“同生共死”的誓言犹在耳边，但此刻，咕咕作响的肠胃和阵阵发软的四肢，却在无情地提醒着他们一个更严酷的现实：在找到那座虚无缥缈的“北山要塞”之前，他们很可能先一步被饥饿和寒冷所击垮。

仅存的口粮被集中起来，由张嵩亲自看管。经过清点，结果令人绝望。所有的干粮加在一起，如果按照最低限度的标准分配，也只够这支近两百人的队伍支撑不到两天。而这，还是在不考虑伤员需要额外营养补充的前提下。

气氛再次变得压抑。士兵们默默地啃着分到手中的、硬得像石块一样的麦饼，眼神中刚刚燃起的火苗，似乎又在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萧辰没有吃东西。他将自己的那份口粮，让给了担架上那名叫“狗子”的年轻士兵。他只是靠在一棵枯树旁，默默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作为领导者，他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焦虑。他的镇定，是维系这支队伍信心的最后一道堤坝。

“少主，您也吃点吧。”张嵩拿着半块麦饼走了过来，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您已经一天一夜没进食了，身体如何撑得住？”

“我还不饿。”萧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在周围的草木间逡巡，“将军，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想想办法，看这山上，是否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

“能果腹的东西？”张嵩苦笑一声，“少主有所不知，这北地苦寒，山上除了石头，便是些牛羊都不吃的野草。往年闹饥荒，百姓上山挖草根，十有八九都会中毒。我们……还是省着点力气赶路吧。”

张嵩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普遍认知。在他们的经验里，大自然是危险而不可预测的，尤其是这些他们不认识的植物。

“那也未必。”萧辰站直了身体，虽然动作依旧有些踉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指着不远处一丛贴地生长的、叶片呈锯齿状的绿色植物，说道：“将军，你派两个人，去把那东西挖出来，越多越好。记住，只要它的根茎。”

张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少主，这是……‘狼喉草’，有毒的啊！马吃了都会拉肚子，人怎么能吃？”

“那是你们的吃法不对。”萧辰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他脑海中，历史学博士的知识储备正在被迅速激活。他清晰地记得，在研究古代军队的野外生存技巧时，曾在一本不起眼的杂记中看到过对这种植物的记载。它的学名叫“蕨”，其根茎富含淀粉，但因为含有微量的毒素和大量的单宁，直接食用会导致腹泻和消化不良。然而，只要经过正确的处理——捣碎、漂洗、沉淀、加热——就能得到安全无毒的淀粉，是古代先民在饥荒时期的重要食物来源。

“按我说的做。”萧辰没有过多解释，他知道，事实胜于雄辩，“另外，再派几个人，去那边潮湿的林子里，找一种表面光滑、背部长着褐色斑点的菌类，也一并采来。记住，只要那种，其他颜色鲜艳的，一概不要碰！”

他描述的，是这个世界里一种类似于“香菇”的食用菌。这些知识，对于一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王子来说，本应是天方夜谭。但此刻，从萧辰口中说出，却显得如此自然和笃定。

张嵩虽然满心疑虑，但看着萧辰坚定的眼神，他还是选择了服从。他点了几个士兵，按照萧辰的吩咐去采集。不多时，一堆“狼喉草”的根茎和一捧黑褐色的菌类被堆在了萧辰面前。

士兵们远远地围着，交头接耳，目光中充满了怀疑和好奇。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少主，究竟要如何把这些“毒物”变成食物。

萧辰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他指挥士兵架起行军锅，将仅有的清水倒进去烧开。然后，他亲手做着示范，将“狼喉草”的根茎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另一块石头费力地将其捣成糊状。这个过程对于他这个肩部有伤的“书生”来说，异常艰难。没几下，他就累得气喘吁吁，额头渗出冷汗。

“我来！”

一声闷响，队率王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拿过石块。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动着粗壮的手臂，沉重而有力地砸了下去。很快，所有的根茎都被捣成了黏稠的浆糊。

萧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一种初步的认可。

接下来，萧辰指导士兵们用撕下来的、相对干净的内衣布料作为滤网，将捣烂的浆糊反复用溪水冲洗、过滤。浑浊的白色汁液被收集在锅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倒掉上层的清水后，锅底便留下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的淀粉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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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篝火燃起，白色的淀粉糊在锅中被慢慢加热，逐渐变得透明粘稠，并散发出一股类似于米糊的清香时，所有围观士兵的喉结，都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另一边，采来的菌类也被洗净，撕成小块，和最后的一点肉干一起，投入另一口锅中，煮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肉汤。

当第一碗温热的淀粉糊和菌菇肉汤被送到一名重伤员的嘴边时，那名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的士兵，眼中流下了滚烫的泪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尝过热食的滋味了。

很快，每一名士兵都分到了一碗。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粗陋的陶碗，仿佛里面盛放的不是食物，而是琼浆玉液。他们先是试探性地尝了一小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那淀粉糊虽然没什么味道，但温热滑润，进入空空如也的肠胃，带来一种久违的、踏实的满足感。而那碗菌菇汤，更是鲜美得让他们几乎想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

一时间，林地间只剩下呼噜呼噜的吞咽声。所有的怀疑、不解和疏离，都在这顿来之不易的热食面前，烟消云散。士兵们再看向萧辰时，目光中已经不仅仅是敬畏，更增添了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

在他们看来，这位年轻的少主，简直如同神明一般，拥有点石成金的神秘力量。他不仅能从死神手中夺回他们的性命，还能从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变戏法似的变出食物来。

“少主……真乃神人也！”张嵩端着一碗汤，走到萧辰身边，由衷地感叹道。他此刻才真正明白，萧辰的价值，绝不仅仅在于他王子的身份，更在于他那深不可测的、仿佛无所不知的头脑。

萧辰只是淡淡一笑，接过汤碗，小口地喝着。他知道，自己又成功地向前迈出了一步。通过解决最根本的生存问题，他将自己的权威，牢牢地建立在了“实用”和“有效”的基础之上。这比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都更能收拢人心。

然而，这短暂的温饱和安宁，很快就被打破了。

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斥候，骑着一匹早已累得口吐白沫的战马，疯了一般冲进林地，翻身下马时甚至因为脱力而摔倒在地。

“将军！少主！不好了！”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到张嵩面前，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燕……燕军追上来了！就在我们身后不到十里的地方！他们的‘鹰眼’，发现了我们昨夜留下的痕迹！”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刚刚升起的融融暖意。所有士兵“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刚刚浮现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

十里！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两刻钟的冲锋距离！

“有多少人？”张嵩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厉声问道。

“看……看不清，但……但尘土飞扬，至少有数百骑！”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队伍中迅速蔓延。一些年轻的士兵，甚至已经开始浑身发抖，握着兵器的手都有些不稳。

“慌什么！”张嵩猛地拔出腰刀，怒吼一声，“结阵！准备迎敌！”

老将军的威严暂时镇住了骚乱，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在这片开阔的林地边缘与数百精锐骑兵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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