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郎,这是你当年亲口所言,自己忘了吗?”
孙彦微愕。
他是真忘了,方才说到兴起处,自然而然带出“天下”二字,说完方觉似曾相识,只是未及想起出处。
如今被崔芜一语点醒,他恍然反应过来,这原是当年将崔芜抓回府中时,崔芜反驳他的话。
彼时孙彦未曾多想,只想折断这女子的心气与傲骨,开口就是极尽讽刺。谁能想到多年之后,这字字句句竟然成了锋利无比的强锥,反过来刺他一个透心凉?
孙彦脸皮再厚,此时也难免讪讪。但他亦是官场打滚的人,深谙唾面自干的道理,若无其事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我都忘了,难为崔使君还想着。”
又涎着脸,带上些许调笑意味:“倒是没想到,崔使君这般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念念不忘地记了这许久。”
他是神色殷殷,崔芜却面容冷静,本该温婉柔和的水杏眼,此时好似沉着两丸黑水晶,固然极清透,却也极清冷深邃,叫人摸不清她如今的心绪。
“我当然记得,”崔芜平静地说,“因为我记仇,所有的折磨、羞辱、欺压、逼迫,我都牢牢记在心里,一字一句不敢忘。”
“惟其如此,我才能告诉自己,绝不能回到当初的境地。我要一直往前,走到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度,将那些折磨我、羞辱我、欺压我、逼迫我的人都踩在脚底。”
她话说得平静,却有一股令人汗毛倒竖的冷意。孙彦先是不安,回想片刻,又叫起屈来。
“你只记得我不好的地方,”他忿忿道,“为何就不能想想我的好处?”
“你入孙府之后,是谁锦衣玉食地养着你?是谁手把手教你临字?你闯下大祸,险些被母亲处置了,又是谁救下你,替你延医用药,照顾精心?”
“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崔芜勾起嘴角,仿佛要展露一个冷笑。然而笑意只露出一半,就飞快消失。
仿佛对着孙彦,任何一丝情绪外露都是不值。
“如果不是你,”她说,“我又怎会困于孙府,生不如死?”
“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因你而起,你把羞辱化作利刀,捅进我的要害,还指望施舍一点伤药就能两清。”
她用极浓烈的讥嘲,将孙彦自以为的情深打得支离破碎:“不愧是吴越之主,这算盘打得也忒精了。”
孙彦何曾受过这等冷待与嘲讽?几乎勃然大怒。然而,他到底记得先前教训,记得今时不比往日,更记得这里是崔芜的地盘。
他此行原是为与崔芜修好而来,若是因三言两语撕破了脸,岂非前功尽弃?
遂强忍了火气,强忍了羞辱,说道:“你总说我别有居心,可那秦萧是何居心,你又看清楚了吗?”
“他当日不过略施舍你一点甜头,你就对他掏心挖肺,可曾想过,他种种作为不过是为引你入毂。一旦你遂了他的意,他待你之心,或许还不如我!”
崔芜实在没忍住:“拿你比兄长,真是对兄长最大的侮辱。”
孙彦虽打定主意放低姿态,听到这里也有些按捺不住,盖因崔芜非但拿他与秦萧相比,还认定他远远不及秦萧一介武夫。
若是换作江南,他已然发作,定要叫崔芜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可他现在没这个立场,更没这个资本,哪怕妒火中烧,也只能自己忍着。
“我如何比不过姓秦的?”孙彦暗暗唾弃自己,如此刨根究底,未免显得软弱,可不问个明白又实在于心不甘,“论出身家世、文采手段,我哪里不及他?”
“即便他秦自寒手握大权、独掌一军,那也只是他父兄死得早,叫他占了便宜。若将我换作他的境地,未必比他如今做得差。”
崔芜只道:“你做不来他能做的事。”
孙彦大怒:“他能做什么?你说!”
崔芜淡淡一笑。
“兄长勇冠三军,镇河西以止干戈,光风霁月,抚民心而定烽烟,单这一点,就是你远远不及的,”她说,“更不必提,兄长待我推心置腹、尊重至极,非旁人可比。”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不问可知。孙彦心中恼怒,恨不能将崔芜颈子扳过、一双眼睛蒙了,叫她这辈子都不能瞧向秦萧。
“他待你推心置腹,我待你何尝不是掏心挖肺?”他忿忿不甘,“什么尊重,焉知他能给的,我就不能?”
崔芜微哂。
“兄长对关中未尝没有想法,与我更是情意深重,”她只列一事,“可他知我志在千里,无意男女私情,便能尊重我的想法,并不勉强我接受他的情意。”
“因为在他心里,我是盟友,是知己,更是与之独立平等的存在,他爱我重我,不愿我为难勉强。”
“你却不然,凡事以己为先,只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自己的、做自己的,从不将旁人的死活当回事。”
“你若不信,不妨扪心自问,倘若我不是崔使君,不是这般身份、这般势力,你还会站在这里好好与我分说吗?”
“早如当日凉州城内一样,将我强行掳走,问都不问我的意愿。”
“因为在你眼里,没有关中主君这层身份的崔芜,是玩意儿、是奴才、是摆件,或打或劫或杀都随你心意,根本没有说不的资格。”
“这是你与兄长最大的不同。”
“只此一桩,你这辈子都及不上他。”
第145章
回到自己院里,孙彦脸色铁青,眉间压着极沉重的戾色。
寒汀瞧得分明,心知自家郎君素来沉得住气,纵然被二郎君步步进逼,也未见如此神色,只能是在崔芜那里吃了官司。
他有心为这两人转圜说和,奈何一来,崔芜身份今非昔比,寒汀一介小小亲卫,根本没有求见的资格。
二则,自家郎君刚愎惯了,要他听从底下人的劝说,实是比杀了他还难。
只好缄口不言,权当自己是座会喘气的摆设。
孙彦快步进了正屋,接过茶盏时,手指都在颤抖。滚热的一盏茶水握在手心里,半晌不往嘴里送,心里火气实在压不住,他抬手将茶碗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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