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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来自北平的邀请（第2页）

陈婉如何尝不明白这些。她只是习惯了谨慎，习惯了将团队和病人的利益放在首位考量。她需要听听林怀仁副院长的意见。

林怀仁的办公室。看完信函，林老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连说了三个“好”字。

“沈墨轩我听说过，是个人物，不保守，有想法。他能注意到你们的工作，并发出正式邀请，说明你们做的，确实触动了国内医学界一些有识之士的思考。”林怀仁将信函轻轻放回桌上，看着陈婉如，“婉如，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必须去。”

“可是林老，科里的事……”

“科里的事，你放心。”林怀仁打断她，“小周她们几个，经过这一年多的锻炼，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日常诊务，她们可以处理。若有疑难，我会请顾问医师多照看。预防宣教的事，正好可以让她们在你离开期间，尝试独立组织一次小规模活动，也是锻炼。你不能永远把她们护在羽翼下，她们也需要成长的空间。”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着手：“更重要的是，婉如，你们‘女科’不能只满足于在博济这一亩三分地开花。你们的模式，你们的理念，如果真的有价值，就应该走出去，接受更广泛眼光的检验，与不同的思想碰撞，也可能在碰撞中完善自己。北平是北方医学中心，汇聚了不同的学派和观点。这次交流，不仅是去‘输出’，也是去‘输入’。看看别人在做什么，听听不同的声音，对你，对‘女科’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至于你担心的‘中西医结合’是否会被接纳的问题……沈墨轩既然主动邀请，必然是有备而来，至少是持开放态度的。你只需如实介绍你们的做法、思路、遇到的困难和取得的成效，不夸大，不遮掩，实事求是。医学的争论，最终要靠疗效和逻辑说话。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把握好。”

林老的支持和剖析，彻底打消了陈婉如的顾虑。她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与责任感。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学术交流，更是“博济女科”模式第一次走向全国性舞台。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重新系统梳理了“女科”从筹建到运行的整体思路、中西医结合的具体方法（分病、分阶段、内外合治等）、在常见病和疑难病（如王夫人症瘕案）上的应用案例、预防宣教和早期筛查的初步尝试，以及遇到的挑战和反思。她将内容精心组织成一份详实的报告提纲，并制作了若干图表和病例摘要作为辅助材料。

同时，她和周小玉等人一起，详细安排了离沪期间的工作：周小玉暂代科室日常管理，露西负责外文文献跟进和部分特殊病例，李静和苏静怡协助诊务并继续筹备下一次健康讲座。她们还开了一次全体会议，陈婉如将北上的意义和团队的责任再次强调，鼓励大家在她离开期间，更要展现出“女科”的独立与专业。

出发前夜，陈婉如最后一次检查行囊。除了必要的衣物，大部分空间都让给了医学资料、论文、图表和那本她时常翻阅、写满批注的《傅青主女科》。她站在芝兰斋的窗前，望着上海冬夜的点点灯火，心中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期待。她知道，此行犹如一枚试金石，将检验她这一年多来所坚持的道路，究竟能发出怎样的声音。

几天后，陈婉如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汽笛长鸣，车轮滚动，熟悉的江南景色渐次后退，北方辽阔而略显苍茫的原野在窗外展开。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份不仅属于她个人，更属于整个“博济女科”团队的使命。

抵达北平后，陈婉如受到了超出预料的礼遇。沈墨轩教授亲自到车站迎接。他年约五旬，身材清瘦，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举止儒雅，目光温和而锐利，既有学者的风度，也有医者的沉稳。寒暄之后，他并未将陈婉如直接送往宾馆，而是邀请她先顺路参观一下北平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

医院规模宏大，建筑气派，设施明显比博济更为先进。沈墨轩的妇产科占据了一座独立的小楼，门诊、病房、手术室、实验室分区清晰，管理井然有序。陈婉如看到了最新式的无影灯、可调节的产床、以及她叫不出名字的检测仪器。这里的西医氛围无疑更加浓厚纯粹。

“陈医生请看，”沈墨轩指着一间正在布置的、相对独立的诊区说，“这里就是我计划中，希望融入更多‘整体关怀’理念的新诊区。不单单是看病，也希望提供从青春期保健、孕产期管理到更年期调理的连续性服务。我听说你们在健康宣教和早期关怀方面做了很有意义的尝试，这正是我们所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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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真诚，毫无居高临下之意，这让陈婉如放松了不少。她意识到，沈墨轩的邀请绝非客套，他是真的在思考如何突破纯技术医学的局限，而“博济女科”的模式，恰好提供了一个颇具启发性的样本。

正式的学术交流活动安排在次日下午。能容纳百余人的医学院阶梯教室座无虚席，除了妇产科的医师、学生，还有不少其他科室的教授和医生闻讯而来，显然对“沪上女医的中西医结合之道”充满好奇，其中也不乏审视与怀疑的目光。

站在讲台上，面对众多陌生的、期待或质疑的面孔，陈婉如深吸一口气，摒弃了所有杂念。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来自南方的年轻女医生，而是“博济女科”理念的陈述者。她用清晰平稳的语调，结合精心准备的图表和病例，开始阐述。

她从“女科”成立的背景和社会需求谈起，讲到她们如何在尊重西医诊断标准的前提下，运用中医辨证思维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讲到“内服外敷”、“针药并用”在慢性盆腔炎、痛经、症瘕等疾病中的具体应用和疗效观察；讲到利用阴道窥镜等现代器械为中医辨证和疗效评估提供客观依据的尝试；更着重介绍了她们痛定思痛后，开始推行的妇女病预防宣教和早期筛查工作，强调了“治未病”与“早诊早治”的极端重要性。

她没有回避问题，坦诚地讲述了遇到的困难：来自传统观念的阻力、中西医理论融合的挑战、晚期病人救治无效的挫败与反思。她也展示了初步的数据和案例，包括王夫人症瘕治疗的详细记录对比图，以及通过早期筛查发现并成功干预的病例。

她的报告，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惊世骇俗的宣言，却以严谨的逻辑、务实的态度、详实的数据（尽管规模有限）和对病患深厚的关怀，打动了在场的许多人。尤其是当她展示那些通过简单腹部触诊和健康宣教，就在女工群体中发现早期病变的案例时，不少医生陷入了沉思。

报告后的提问环节异常热烈。有人质疑中医理论的科学性，陈婉如以“有效即合理，实践可验证”回应，并举例说明如何用现代生理学解释某些针灸效应；有人询问中药与西药合用是否会产生不良反应，她介绍了她们遵循的“先明确西医诊断，再中医辨证，注意药物相互作用，从小剂量开始观察”的原则；更多人则对她们的预防宣教模式表现出浓厚兴趣，询问具体操作细节和民众接受度。

沈墨轩教授全程认真聆听，最后做了总结发言。他高度评价了陈婉如的报告，认为“博济女科”的实践，为在尊重现代医学规范的前提下，如何有效整合传统医学经验，提供了一条极具价值的探索路径，特别是在提升患者就医体验、关注慢性病管理、以及推动预防医学方面，值得西医同行深思和借鉴。他特别指出：“陈医生她们的工作提醒我们，医学的对象是人，不仅仅是疾病。尤其在妇科领域，心理、社会、文化因素与生理疾病交织，我们需要更广阔的视角和更柔软的手段。‘结合’不是后退，而是在更高层次上的整合与创新。”

此次北平之行，原定三天的交流，因反响热烈，又临时增加了一场与医院管理层的座谈会和一次对北平某女子师范学校的健康讲座邀约。陈婉如成了北平医学界一个小小的热点人物，“博济女科”的名字和模式，第一次在北方医学中心被广泛知晓和讨论。

离开北平时，沈墨轩教授握着陈婉如的手说：“陈医生，不虚此行。你们的经验，给了我很多启发。希望我们保持联系，未来或许能有合作的机会。中国妇女的健康事业，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的探路者。”

回沪的列车上，陈婉如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华北平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带回了沈墨轩教授赠送的最新医学书籍，带回了北平同行的意见和建议，带回了许多新的思考。但更重要的是，她带回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和视野。“博济女科”的星星之火，已在北方的医学殿堂里，留下了清晰的光亮。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她们的模式和经验，将不再局限于上海一隅，而是开始辐射向更广阔的天地。前路漫漫，但方向更加明确，步履也将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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