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宫门层层大开。
顾从酌与常宁卸去兵刃,跟着前来迎人的内侍通过宫道。夹道而立着披甲执戟的禁卫,雕像似的一动不动。
接着,是身后响起的、车轮碾在青石板上的闷响,与顾从酌同路一段,随后在某个岔口调转方向,朝后宫去了。
“是去见仪妃?”顾从酌如是猜测。
外出求医遭遇刺杀的皇子进宫,先去拜访自己名义上的母妃,倒也说得过去。
顾从酌收回思绪,静候在御书房外,等内侍进去通报。常宁落后他半个身子,也知道这儿不是多嘴的地方,打进了皇宫起就开始装哑巴。
没一会儿,内侍就请示完毕,开门示意他进去:“顾少帅,这边请。”
没叫常宁,那就是只见顾从酌了。
常宁眼皮动了动,试图给顾从酌使个眼色,奈何周围实在太多双眼睛盯着,又不得不打消了这心思。
顾从酌自是不知这番波涛汹涌。
踏入房中,便是缭绕盘柱的龙涎香,摞如楼高的奏折堆积在紫檀御案上,桌后却空无一人。
顾从酌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御书房,在窗边找到了一抹沉稳的玄金身影。
皇帝沈靖川斜倚在临窗的矮榻上,身前一方榧木棋盘,纹理细密如云。
深冬的日光无多暖意,但懒懒地从窗棂照进来,仍衬得棋盘上的黑白子透亮。
听见有人来,他也并未抬头,只是指尖捻着一枚墨玉棋子,似在思忖棋局。
“臣顾从酌,参见陛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荡开在御书房内。
沈靖川终于抬起了眼,那目光扫过来时平和沉静,却也不失帝王威压。
顾从酌没有多看,然仅匆匆一眼就能看出,此时的沈靖川正值壮年,虽眉宇之间略有疲色,但面红眼亮,让人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在三年后就“病逝”。
《朝堂录》再次得以印证。
“顾卿来了,”沈靖川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随意地放下手中那枚悬而未决的棋子,朝对座示意,“来得正好,一人对这残局无趣得很……顾卿与朕手谈一局?”
顾从酌眼皮一跳。
行军打仗这么些年,沙盘推演、排兵布阵他从来无惧,唯独这一手棋艺跟他爹同出一脉,都是见着就眼黑的臭棋篓子。
他硬着头皮,推拒道:“臣不善棋艺,恐扰了陛下雅兴。”
“无妨,”沈靖川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朕今日也手生得很,权当消遣了。”
顾从酌只得依言在皇帝对面就坐,拈起一枚温润的白玉子,略一思考,便下在了棋盘一角。
沈靖川见状,没太迟疑,便紧跟着顾从酌的棋子落定。
两人好一番你来我往,顾从酌越下越觉得奇异,因为棋盘上黑白二子居然杀得势均力敌,俨然旗鼓相当了!
顾从酌:“……”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棋艺绝无可能忽地长进,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痛快!”沈靖川拍掌笑道,“自打你爹到朔北去之后,朕还从未与谁下得如此畅快……顾爱卿与骁之果真是亲父子!”
好嘛,皇帝也是个臭棋篓子,瞧着还对此颇为热衷,一局棋完,连称呼都拉近了不少。
这话顾从酌不好接,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应了句:“陛下过誉了。”
沈靖川笑罢,像是这会儿才真从棋局里抽身出来。他伸手将边上压着的一封奏报信手拂开,里头赫然是顾从酌笔走龙蛇的字迹。
顾从酌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他八百里递送入京,恳请调任回京的急报。
“好了,顾爱卿,”沈靖川端起手边的茶盏,敛了笑意,“说说吧,在北疆那么些年都没想过回京,怎的突然改主意了?”
前几年顾从酌频立战功的时候,他爹顾骁之某天夜里也来问过他要不要回京,在兵部找个活儿做。
顾从酌当然是拒了,他爹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又走了。
现在看来,当时那一问恐怕不是他爹问的,而是皇帝问的。
这些念头看似在顾从酌心底转了许久,放在当下也不过只是眨眼间。
他迎着沈靖川探究的目光,沉声应道:“陛下容禀,上月,家父家母例行巡边时,突遭鞑靼人伏击,是忽兰赤带队。”
忽兰赤是鞑靼名将,按草原蛮子的习惯,这种级别的将领通常都坐镇大营,非大战不轻易露面,怎会恰好撞上顾骁之的巡视路线,提前伏击?
镇国公与长公主遇伏这么大的事,皇帝自然是知道的,此时脸色未变,只低低地“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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