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倾听者。仅此而已。还因为他恰恰需要一个女性倾听者。一
个女性倾听者陪他落泪,对他婉言劝慰,使他既获得满足亦获得鼓舞,也许还获
得述说的快感。因为在他的絮絮述说之中,悲哀的成分已经极少极少,更其多更
其主要的,是力图打动听者,使听者大悲大哀而达到自己兴奋的目的。他述说时,
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竞令她不好意思目光旁顾,仿佛那样便等于向他证明
了自己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冷漠的女人似的。连他的眼睛也好像在同时向她絮絮
述说着‐‐我是一个多么不幸的男人啊,我还有什么心思继续好好活下去!他述
说时如同一台录音机,使她感到他根本忘记了他自己的存在。尽管他的两只眼睛
里也会动辄流出泪来,但它只是泪腺的习惯分泌罢了,没有什么意义。
是的,每个人都有向谁述说的愿望,或者说是本能。幸运的人和不幸的人都
有这种愿望都有这种本能。在这一点上,人的内心世界是很渺小的。幸运稍微多
一点儿或者不幸稍微大一点儿,就会溢出来,所谓水满自流。她承认,她自己也
时常如此,渴望着向谁述说些什么,哪怕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只要述说的契机
是良好的,一种莫名的冲动也时时怂恿她不要错过良机。一旦错过了就觉得失落
了什么似的。但是,她更善于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千万莫使人听得厌烦起来。
因为谁也没有倾听别人不幸的义务;因为乐于分享别人的幸运而又丝毫无妒意的
人生活中并不多。
她不知道刘大文何时才能结束这种喋喋不休的述说,和她谈一些如同小李司
机所说的那种&ldo;实质性问题&rdo;。她甚至怀疑姚守义和曲秀娟也许没把事情说明白。
上次,也就是第六次&ldo;会晤&rdo;结束时,她直率地问他:&ldo;守义和秀娟促成我
们来往的意图,你还不大清楚吧?&rdo;
&ldo;我清楚。&rdo;他说,&ldo;我清楚。十分清楚。他们希望我们好。&rdo;
&ldo;好?好又怎么解释呢?&rdo;
&ldo;希望我们能成呗!&rdo;
&ldo;成又怎么解释呢?&rdo;
&ldo;希望我们能做夫妻呗!这一点我清楚,十分清楚。&rdo;
他清楚,十分清楚;她便不好继续问什么了。
他却反问她:&ldo;你哪天还来?&rdo;
他希望她到他家里来,这也是十分清楚的,来听他述说他的不幸。
是的,他很不幸,他简直太不幸了!他失去了他的&ldo;小女孩儿&rdo;
同时也失去了他的&ldo;金嗓子&rdo;。失去了成为歌唱家的玫瑰色理想,不久又失
去了老父亲和老母亲。他当之无愧地是一个非常非常之不幸的男人。她同情他,
特别同情他。也许获得别人的同情对他是极端重要的事情。但是同情别人对她却
不是也不可能是什么极端重要的事情。她认为,同情是种义务‐‐作为一个人对
任何不幸的人都应该具有的这一种义务,但它并不像自来水,只要拧开水龙头就
哗哗哗流个不止。对它也是需要提倡&ldo;节能&rdo;的,否则便也是浪费。何况她不是
修女,她是一位厂长,她的本职工作常常延续到八小时以外。
&ldo;你也愿我们能成么?&rdo;
&ldo;这,怎么说呢?我忘不了小眉!忘不了。世界上没有比她再好的女人了!
我们曾经发誓要白头到老,可是她死了,撇下了我和两个女儿,死得那么惨。我
忘不了她,没有比她再好的女人了……
你哪天还来?&l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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