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徐州之事,”刘备缓缓开口,声音传开,“实乃我大汉之殇,百姓之痛。玄德每思及此,未尝不扼腕叹息,心痛如绞。逝者已矣,生者长悲。孟德公今日之言,痛陈己过,其情可悯,其心……或亦可察。”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周围噤声聆听的众人,尤其是那些隐约传来啜泣声的方向,然后重新看回曹操,眼神变得锐利而直率:“然,玄德窃以为,孟德公此番告罪,玄德个人可以体谅,亦可尝试相信公之诚意。但——”
这个“但”字,他加重了语气。
“——徐州之民,这些年所遭受的苦难、所失去的亲人、所流尽的眼泪,非此一揖、一言所能弥补。玄德受朝廷委派,牧守徐州,上承天子,下抚黎民。今日,我便代表这徐州官署,暂受孟德公此礼。然则,真正能原谅孟德公的,非玄德,乃是我徐州千千万万的百姓,是那些尚未散尽的冤魂,是这片曾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刘备的声音逐渐激昂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公若真心悔过,愿赎前罪,玄德唯有八字相赠,亦代表徐州百姓之心声:‘观其言,更须察其行’。望孟德公自今日始,能以行动昭示天下,以实事惠及徐方。待他日,徐州百姓能安居乐业,疮痍尽复,家家户户不再夜闻鬼哭,父老子弟皆言曹公之善时,方是旧怨冰释、前嫌尽去之日!孟德公,可能做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既未得理不饶人,显得狭隘;也未轻易原谅,失了立场。既给了曹操台阶下,承认了其道歉的诚意;又牢牢站在徐州百姓的立场,提出了明确而长远的要求,将原谅与否的最终裁决权,交给了时间和曹操未来的实际行动。
曹操在刘备扶他时便已直起身。听着刘备的话语,他脸上并无被为难的羞恼,反而在最初的郑重之后,渐渐显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乃至是钦佩的神色。他再次拱手,这一次,是对着刘备,也是对着四周仿佛无形的徐州百姓:
“玄德公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操,铭记于心!今日之语,非为求即刻宽宥,实为表悔罪之诚,立赎罪之志。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操,在此立誓,余生之年,必以行动践今日之言。但有益于徐州百姓之事,但能弥补往日罪愆之机,操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若不能使徐州士民稍减旧痛,操,无异于行尸走肉,天地共厌之!”
他的誓言,同样铿锵有力,在城门广场上回荡。
简宇一直在旁静静看着,此时方才走上前,站到两人中间,左右各看了一眼,朗声道:“好!玄德公深明大义,以百姓之心为心!孟德公痛悔前非,有赎罪之志!此乃徐州之福,亦是我大汉重整河山之兆!往事已矣,来日可期。自今而后,还望二位同心同德,与宇一道,抚平创伤,再造太平!”
说着,简宇伸出双手,一手握住刘备的手,一手握住曹操的手,将两人的手叠放在一起。
三只手,叠放在初秋的阳光之下。一只稳重宽厚,一只苍劲有力,一只坚定温暖。
这一幕,被在场的无数人深深印入脑海。徐州城头,“刘”字大旗猎猎作响,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城墙、门楼,以及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身上,暖意渐生。
刘备看着曹操,曹操也看着刘备。两人眼中,那些经年的戒备、宿怨的阴影,似乎在阳光和这交叠的手掌下,开始悄然消融。尽管裂痕的彻底弥合需要时间,尽管信任的建立需要行动,但至少在这一刻,一个充满可能性的新开端,已然奠定。
“孟德,一路辛苦,且先入城歇息吧。”刘备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些许复杂感慨的笑容,侧身做出相邀的手势。
“玄德,请。”曹操亦还礼,姿态从容。
简宇含笑点头。三人并肩,向着洞开的徐州城门走去。身后,双方的文武僚属,在片刻的迟疑与交换眼神后,也渐渐汇成人流,跟随入城。
城门内外,围观的徐州军民,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啜泣声渐渐止息,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惊讶、疑惑、感慨、还有一丝微弱的、对“或许真的能不一样”的期待,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阳光,似乎真的比刚才更温暖了一些。
深秋,徐州。
城郭内外,层林尽染。金黄的银杏、赤红的枫叶、苍翠的松柏交织成一幅浓烈而略显萧瑟的画卷。持续月余的休整与安抚,如同给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巨兽敷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街道上行人多了,市井间也重新响起了嘈杂的、带着劫后余生庆幸的喧嚣。
只是那城墙上尚未修补的巨大缺口,那焦黑如狰狞伤疤的痕迹,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仿佛渗入砖石泥土深处的淡淡腥气,都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决定北方命运的血战。
刺史府议事堂内,一场关乎未来数年乃至数十年北方格局的会议,刚刚落下帷幕。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细密的窗棂,在光滑的青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光带中,细微的尘埃缓缓浮沉。
简宇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之后,身子微微后靠,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轻轻叩击着案几上那份墨迹已干、加盖了丞相印玺的任命文书。他身上已换下了征尘仆仆的银甲,着一件月白色内衬,外罩玄色绣金的丞相常服,腰间束着玉带。
连日来的军政操劳与人事斡旋,在他眼角眉梢留下了些许疲惫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在略显苍白的脸色映衬下,反而显得更加锐利、更加深邃,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最深处的波澜与算计。
堂下,气氛肃穆得近乎凝固。
左侧上首,曹操端坐在一张铺设了锦垫的胡椅上。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深青色锦缎长袍,袍服上以暗线绣着简单的云纹,外罩一件同色的大氅,领口袖口都镶着柔软的貂毛,衬得他因久病初愈而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多了几分内敛的贵气。
他的坐姿极为端正,双手自然地平放在膝上,花白而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他平缓的呼吸微微拂动。他的目光低垂,似乎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自己袍服下摆上那些细微的褶皱,又仿佛在透过那光滑的锦缎,审视着某些更为遥远、更为深邃的东西。
只有偶尔,当简宇的话语提到某些关键处时,他那双卧蚕眉会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随即又迅速归于深沉的平静。他身后的阴影里,仿佛还残留着昔日睥睨天下的霸气,但此刻,那霸气已被一层厚重的、名为“审时度势”与“隐忍待机”的壳紧紧包裹。
右侧上首,刘备的坐姿同样无可挑剔。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徐州刺史官服,绯色的袍服边缘已微微起毛,但穿在他身上,却奇异地散发出一种温润而持重的气质。他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置于腹前,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历经风雨的松柏。
他的脸庞比月前迎接大军时似乎清减了些,颧骨略显突出,但那双总是含着三分仁厚、三分忧思、三分坚毅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秋日的潭水,清晰地倒映着堂上的一切光影与人影,却不见多少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涟漪。
只有当简宇的目光扫过他,或话语中提到“徐州”、“未来”等字眼时,那潭水的深处,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光芒——那光芒里,或许有一闪而逝的刺痛,有深深的无奈,有对过往数年心血的眷恋,更有对前路未卜的审慎与警惕。他下颌的须髯似乎也精心修剪过,在从窗棂透入的斜阳下,泛着柔和的、亚麻色的光泽。
荀彧与荀攸叔侄,分坐于曹操、刘备下首稍偏的位置。
荀彧今日难得地未穿他偏爱的月白色,而是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蓝色文士长袍,头戴进贤冠,冠缨系得一丝不苟。他清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略显苍白的直线,只有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静静置于膝上,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右手的食指,正以极微小的幅度,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左手拇指的指节,那是他心绪剧烈翻腾时,几乎无法自控的小动作。
坐在他对面的荀攸,则显得要从容镇定得多。他穿着简宇麾下高级文官常服的制式,颜色是沉稳的黛青色,脸上带着惯常的、近乎谦和的淡淡微笑,目光低垂,似乎专注于倾听,又仿佛神游天外,在思考着与眼前会议无关的、更为宏大的棋局。叔侄二人,一者如静水深流下潜藏着惊涛骇浪,一者如古井无波却映照着万千星辰,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再往下,张辽、徐晃、高顺、华雄、张燕、管亥等将领,依照军阶高低,分两列肃立。他们皆已卸下战场征袍,换上了较为正式的军中将官礼服,甲胄擦得锃亮,在透过高窗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每个人都站得如同标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但若仔细观察,也能从他们微微起伏的胸膛、或紧抿的嘴角,看出他们内心的不平静。这不仅仅是一次人事任命,更是一次权力的重新划分,一次未来数年他们命运轨迹的确定。
铜盆中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打破了堂内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阳光的光柱中扭曲、盘旋,最终消散于无形。
简宇终于停止了叩击案几的手指,那清脆而有节奏的“笃笃”声一停,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随之一窒。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因堂内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落在这光滑的青砖地上:“文若,公达。”
被点到名字的叔侄二人几乎同时微微挺直了背脊。荀彧摩挲指节的动作停了下来。
“青徐二州,”简宇的目光在两人脸上缓缓扫过,“地处中原腹心,漕运咽喉,民丰物阜,本是王业之基。然,近年来战祸连绵,兖豫徐青,四战之地,几成白土。孟德与玄德,一北一南,在此角力经年,士民疲敝,城郭残破,实乃国家之殇,生民之痛。”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如今,孟德顺天应人,玄德深明大义,北方兵戈,总算初步止息。然,止息刀兵易,收拾人心、恢复元气难。此二州能否迅速安定,能否成为朝廷稳固的财赋之源、兵员之地,而非再次动荡的祸乱之根,关乎的不仅仅是北方一隅,更是天下能否尽快重归一统的大局!”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荀彧身上:“文若。”
荀彧深吸一口气,离席起身,走到堂中,对着简宇,郑重地长揖到地,宽大的深蓝色袍袖如云般垂下。他的声音平稳,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出一丝极力压抑的微颤:
“彧,败军之虏,待罪之身。在兖州,不能阻明公行差踏错,在北海,不能为主公分忧解难,反累主公……行此不得已之事。彧,实乃无能无德之人。今蒙丞相不杀,已是天恩浩荡。丞相竟不以彧鄙陋,委以青州千里之地、百万生民之重,彧……惶恐战栗,汗出如浆,实不敢受此重托。青州新遭大战,残破甚于徐州,士族离心,百姓流散,盗匪蜂起,外有冀州袁氏窥伺,内有骄兵悍将难驯。以彧之才,守一城或可勉力,牧一州……唯恐画虎不成,反类其犬,辜负丞相信任,更害了青州百姓。”
这番话,情真意切,剖析深刻,将他此刻的矛盾、压力、自我怀疑以及对青州现状的清醒认知,表露无遗。
尤其是“败军之虏,待罪之身”、“不能阻明公行差踏错”等语,字字如针,不仅刺向他自己的心,也隐隐刺向端坐一旁的曹操。曹操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眼皮微垂,避开了荀彧的身影。
简宇静静听完,脸上并无不悦,反而露出一丝理解与赞赏。他没有立刻让荀彧起身,任由他保持着长揖的姿势数息,让这份“惶恐”与“推辞”被堂上每一个人清晰地看到、感受到。然后,他才缓缓道:
“文若,过谦了,也过虑了。”
他离开座位,走到荀彧面前,双手稳稳托住荀彧的手臂,将他扶起。这个动作本身,就传递了极大的尊重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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