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马政》载:"边镇牧马监设提举司,掌辨马齿、烙官印,每岁仲秋造册,马龄五至十岁者为上,烙吴字火印于左颊,私鬻者斩立决,家属发烟瘴之地为奴。"永熙三年孟春,开平卫急报传至京师:卫所草场惊现万匹无印战马,马鬃皆编三股辫,辫结处暗绣"烈"字纹。谢渊夜叩太仆寺厩长室,借烛火细观马齿——切齿磨损程度显示,此等五岁健马,三年间竟有五千匹绕过茶马司巡检,直入魏王府私厩。他抚过案头《相马经》,指尖在"官马火印不可毁"的朱批上停顿,父亲当年血谏砖窑时的断指疤痕,在烛影中隐隐作痛。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永熙四年三月廿七,暮色裹挟着马粪气息笼罩顺天府黑市。谢渊卸去五品獬豸补服,着青布夹袄,特意在靴底钉了磨损的马掌,腰间悬半旧马绳,混在扬尘的马商队伍中穿过斑驳的牌楼。黑市入口的老槐树下,马牙子王三斜倚树桩,油渍斑斑的手搓得簌簌响:"客官要西口马?膘肥体壮,没火印的上等货。"他眯眼打量谢渊,却没注意到对方袖口露出的半方磨损的獬豸纹铁尺。
货栈内烛影昏黄,二十余匹战马正在过秤,马蹄铁撞击青石板发出闷响。谢渊混在验货人群中,掌心抚过马背,触感粗糙处带着焦糊味——那是用强碱洗去"吴"字火印的灼痕,新毛茬下仍能辨出"吴"字的残角。他趁马牙子与买主议价时,装作绊脚撞向马厩暗格,腐朽的木板吱呀作响,六面鎏金铜牌在袖中冷光一闪。
"这位客官眼生得很。"王三突然逼近,酒糟鼻几乎碰到谢渊鼻尖。谢渊不慌不忙掀开马鬃,露出编结的魏王痕迹:"好巧,某在开平卫见过同款马辫。"话音未落,铁尺已抵住王三腰眼,"《马政条例》第二十七款:宗王秋狝,从马不得过百匹,且须提前三月报备——你这马厩里的秋猎牌,怕不是从魏王府灶王爷那里偷的?"他扯开王三衣襟,对方胸口的北斗刺青狰狞毕露,与七年前砖窑案匠人刺青分毫不差。
子时初刻,宗人府的铜制兽首门环在夜风中叮咚作响。谢渊衣摆还沾着马厩的干草与血腥气,靴底的马掌铁与青砖碰撞出火星,惊起檐角栖息的寒鸦。掌印亲王萧渌的值房内,烛花爆响中,谢渊甩下鎏金铜牌,牌面"秋狝"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萧烈私购战马八千匹,每匹附二十贯减重钱——"钱样飘落案头,缺角寒梅纹映着萧渌骤然收缩的瞳孔,"元兴十七年砖窑旧范,亲王可还记得当年谢承宗血谏时,你在宗人府签批的匠人病故花名册?"
萧渌的手在《宗人府典兵簿》上顿住,金粉批注下的修改划痕在烛影中格外刺眼:"谢御史慎言......秋狝乃宗室旧制......""旧制?"谢渊冷笑,指尖划过账册夹缝露出的字据,"三万贯买马银,两千贯入了茶马司千户的腰包,剩下的换作砖窑匠人断指——亲王的算盘,倒是打得比魏王府的马队还整齐。"他忽然压低声音:"萧烈编烈字马辫,你批秋狝金册,你们是想让这些无印战马,踏碎大吴的马政律法?"
片尾:
丑时三刻,太仆寺验马厩的月光冷如霜雪。谢渊手持验马镜,借月光细辨马齿:五岁口的切齿上,三道横纹清晰如刀,却独独缺了代表官马的"吴"字火印。镜光闪过,他忽然想起父亲狱中手札:"砖窑铸钱范,马厩毁火印,钱马同炉,国本难固。"指尖抚过马颊未褪尽的灼痕,仿佛触到二十年前砖窑匠人被剜去指尖的痛。
谢渊望向马厩外墙的北斗星,王三胸口的刺青与钱背伪纹在脑海中重叠。这些被洗去火印的战马,正如被篡改的钱法——表面膘肥体壮,实则每匹马蹄下都踩着匠人的断指,每道马辫里都藏着谋逆的暗语。他握紧父亲遗留的断笏,笏板缺角处的血痕与马颊灼痕在月光下相映,终于明白魏王府的毒计:用匠人血铸的钱买官马,用官马踏碎边关,再用边关乱局掩盖砖窑的累累白骨。
靴底的马掌铁碾过地上的钱样,缺角寒梅纹在月光下格外刺眼。谢渊知道,自己此刻握住的不仅是马牌与账册,更是大吴律法的缰绳——若让这八千匹无印战马踏出边关,父亲用生命守护的钱法,将同那些被洗去的火印一样,永远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而他,必须在霜降前的最后一道驿报里,斩断那条用贪腐编织的谋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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