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过了半晌,她才轻轻说道,“你会再见到她的。”声量虽不高,却清晰有力。颜菲倏然抬头,泪水还悬在下颌。“怎么见?”“阿青这会儿,想必已经过了奈何桥。”仲堇的视线落在颜菲脸上,“下一世,她大抵年纪比你大上许多,你该喊她姐姐了……”闻言,颜菲又委顿起来,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再见她一眼…可是,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会让我们根本认不出彼此……”“阿青最后看了你一眼,对不对?”颜菲木讷地点了点头。仲堇望进她红肿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古书上记载了一种说法,叫作钟摆。它的含义大约是,人在去世之前,瞳孔会烙下最后所见之人的脸,等来世,哪怕喝了孟婆汤,骨子里也还是会记得这张脸,如此,便能循着记忆,找到这个人……”“所以,”她伸手掸掉颜菲眼角的泪珠,“阿青一定会找到你的。”颜菲的呼吸滞住,似是相信了,泪眼婆娑道:“真的?不是骗我的?”“我几时骗过你?”仲堇嘴角温柔地弯起。然而转过脸,这笑意却又掺进了一抹苦涩。钟摆,确有其事。颜菲和苗阿青之间的确存在着重逢的可能。只是她与殷千寻,过了这一世,就真的再没有后续了。那么剩了这寥寥数月的光阴,须得把每一刻都攥紧了过。这日凌晨四时,天还灰着。仲堇忙完了一台难产手术回到医馆,洗浴一番过后,正准备躺下合会儿眼——忽然指尖掐算时辰——千寻该恢复人形了。便又披衣起身。这会儿,风澜苑大门仍紧闭着,悬着冰冷的铜锁。仲堇退了两步,抬头望了望墙头。蓦地,她提气一跃,轻轻松松翻了过去。脚底沾地时,只膝盖微微一晃,内息运转比前些日顺畅许多,看来内功已恢复了七八成。花园里仍是死寂一片。夜露凝在枯枝上,裙角扫过,簌簌掉下来。她走近了,才发觉,九层高阁的厅堂正门也紧锁着。她蹙起眉:以前可没这般戒备。不过,既然每日总有几个时辰全苑统一陷入蛇态,那么,多防备一些,也无可厚非。仰头望向第九层,见窗缝里似乎透出一星灯火。于是又如云雀那般纵身而起,足底踏着飞檐,逐层往上。然而,堪堪飞到第八层时,小腿蓦地一阵抽筋,气力不济,整个人直直要往下坠。混乱中,随手一抓,指尖在木檐上剐出几道白痕,又用力勾住,这才吊住了摇摇晃晃的身子。随后,她紧紧咬着下唇,手脚并用地攀上了第九层,指尖终于触到了窗棂——就在这时,窗户猛地向外弹开了。砰!她被这股力道掀得飞了出去。风声呼啸着灌进耳内,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贼如此——”殷千寻懒洋洋的讥诮戛然而止。等等,那个倒栽葱往下坠的身影,怎么越看越像……千钧一发之际,玄色衣袍翻飞如展翅,如箭一般疾速掠出窗口,在仲堇即将触地的刹那,拦腰一揽。撕拉。不知谁的衣袖被树枝扯裂了,两人又一次狼狈地滚进了枯草丛。窸窣声四起。花园中睡得正香的蛇小妹们被惊动了,仓皇游窜。殷千寻急急将压在身下的仲堇扶起,手搭上了她的腰,指节微微陷进衣料,刚要问:“怎么样,还好吗……”却在下一秒想明白什么似的,猛地收力,将她往外一推。“合该摔死你!”她愠怒道,“内力刚恢复了一些就跑来作妖?你……”仲堇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撞上去抱住她。环住腰时,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一僵,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想你了。”她低声说,嘴唇贴在殷千寻的耳廓。耳垂被一抹灼热的气息撩过,殷千寻的呼吸滞了滞,理智离家出走了。怎么回事?自那日说开之后,原以为会生出隔阂,结果却是愈发纠缠得分不开了。昨夜明明厮磨到了寅时(哪怕一人一蛇),直到医馆来急信说钱奶奶家的布偶猫似乎难产了,才不得不分开。可现在,她的手指不知怎么了,竟也死死扯住了仲堇身后的衣料,让这个拥抱更加严丝合缝起来。原本是个温馨时刻,偏偏这时,门外乍然响起一声铜锣。“苍天有眼!大块人心!燕家马场烧起来了——”不知是哪个穹原过来的流民,敲锣打鼓从街上经过,声嘶力竭喊着个大新闻。原本不想去在意,可那喊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令人难以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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