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潮水退去,留下温柔的涟漪。每每雨过天晴,岸边的海鹤花不仅没有被风雨摧折,反而开得更加繁盛。这是朝胤独有的花种,花瓣是深浅不一海蓝颜色,层层叠叠舒展开来,其形貌远远望去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故而得名。初春正是花期,蓝色的花海从皇城蔓延到海边,在朝露中轻轻颤动,与碧波交相辉映。“王女殿下真是吉人天相啊!巨浪来袭,却又被阻挡回去……仿若天佑我朝胤,这是从未有的奇观啊!”街巷中传来如此这般的议论声,“犹记十五年前,王女殿下诞生,也是百花齐放,春暖花开。这些年里,春神与海神总在庇佑她呢。”春神与海神是朝胤最重要的两位神祇。海运便是国运,春生便是民生。暴雨过后的朝胤愈发生机勃勃。即是初春,海风中已带起暖意,浪涛拍打礁石,变得十分轻柔。朝胤的街巷里,石头的房屋挂起彩带,商贩们在集市上摆出五颜六色的贝壳、丝绸和珠翠,渔民们将春神祝颂图案绘上船帆。街道挂满了海鹤灯——模仿海鹤花作出的华灯。每至夜晚,华灯初上,海鹤灯丛烛光摇曳,与花影交织,从港口铺散蔓延到皇宫的大道,化作一条流动的星河。百姓也在为王女祝福。听闻深夜,王女殿下也会站在弦宫高处,凝望这片华灯星河,久久不愿离去。弦宫高处,可望见游扶桑的画角蜃楼。宴安便在此处,张弦开弓,搭一支箭。她松开弦。噌——于是蜃楼里,观星台,一只箭猝然穿过,与浑天仪擦肩而过。箭矢尾端系了信笺,被风蹂成皱巴巴的纸:“弦官大人,我觉得,你在生我的气。”游扶桑略一皱眉。噌——又有王女(四)◎殿下,解下束发才好安寝◎巨浪并未引发海啸,这非神迹,而是游扶桑在维持。她每日都分散一些灵力与魔气去瓦解浪花,才有了如今的景象。她深知,百姓聪明也愚昧,倘若在王女殿下的及笄礼之前发生海啸,必定被视作不详,此后她们对待宴安,怕也会是另一副态度。游扶桑总怕宴安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回到蜃楼已是亥时,观星台外繁星满天。游扶桑走进了居室,微微烛火照耀,十分静谧,她却敏锐感知到有人在暗处。啜泣的动静透过帘幕传来。在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游扶桑松了紧蹙的眉。——是宴安蜷缩在纱帘后,抱着双膝。月光漫过她的脊背,鲛绡寝衣松松垮垮地盖在肩头,露出颈间淡青的血管——那里正随着断续的抽噎起伏;她手心握着玉簪,是防御的姿势,可在看见游扶桑后,玉簪当啷一声,坠了地。于是游扶桑只见一片绣着海鹤纹路的衣角在身前轻轻一晃,带来衣料摩挲的声响。宴安跑到她身前,轻拽着她衣袖,瞪圆眼睛,执拗地要寻她的目光。‘你不理我了?’宴安用口型问她,濡湿的眼睫在微微颤抖,如她的呼吸。游扶桑却没有回答。宴安匆匆低下脸,手指沾了墨,在地上写到:‘这几日课也不讲了,你也不来弦宫,来蜃楼找你,你也总是不在……为什么?’游扶桑回道:“课是国君陛下取消的。她说王女即将及笄,该要准备礼仪了。”宴安又问:‘及笄礼之后呢?你会继续授课吗?’游扶桑不置可否。宴安的手指顿了顿,接着狠狠地在地上写道,‘你难道只陪我到及笄?及笄之后,你就要走了?’指尖的力道越来越重,字迹也愈发潦草。宴安的呼吸变得急促,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地上,把墨迹晕开来。她站起身,揪住游扶桑的衣襟,呼吸喷洒在她颈间,‘你,你真的要走了?’游扶桑道:“也许会走。但并非现在。”宴安猝然愣了眼睛,她不去问什么时候,心里也不想知道。攥紧的手指又松开了,她伸手将案几上的笔筒扫落在地。紫檀木的笔筒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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