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无情,娘娘亦无甚大爱,她的眼里众生平等。可是众生平等,便是人人皆低若尘埃,东方的凡人,西面有小仙,河水里一条鱼儿,悬崖上一朵小花儿,对她来说,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曾在上重天她服侍她左右之人——对身边人,看久了,总还是些许动容。游扶桑想了想,摆摆手,站直了身子:“好了,眼下玄镜所言‘与神对话’的谜题已经解开,”她看向宴如是,“眼下就是你身上‘神力’的疑窦。”眼看宴如是又要陷入苦苦沉思,游扶桑即道,“我们不妨在前去浮屠城的路上,慢慢细说。”蓬莱中神龛只有对话之能,不周山亦没有入口,于是只剩下浮屠城。在前去浮屠城的途中,游扶桑将自己的猜测简单告知,宴如是点点头,甩了甩手上鼻涕虫。小小的骨龙在装死,如今她龙身毁坏,一切修行从头再来,正是恨得牙痒痒的时刻。三人来到浮屠城。几百年前,宴如是作仙首之时,已将浮屠城中瘴气挥去不少,如今荒烟蔓草,城骨犹在,却已不见半点腥风血雨的影子。只是嶙峋岩壁间还残存一些枯朽的符篆,被风吹得发白,贴在石上,像山的眼睛,一双死气未散的眼。岁月生长,瘴气散尽,山间草木吞没阴霾,城骨边,几株榆树破石而生,枝叶婆娑,又有藤萝自高楼垂下,缠着残墙断垣,仿佛替谁掩住了旧日伤口,遮起了当年“浮屠城”三字牌匾。雾气自林间升起,风吹过时,能听见鸟鸣轻唤,再无厉啸与哀号。这曾是正道噩梦的边角,如今却成了少有人问津的静林。也许再过几百年,连“浮屠城”这个名字也会被山雀忘记,只剩树根下一枚锈蚀的黑铁戒,破碎的玉镯,一只青色羽毛,皆静静躺着,不发一语。游扶桑穿过牌匾,来到雾气散尽的城中,此城已变成她陌生的模样,却仍然按照记忆,来到浮屠殿前。吱呀——她推开大门。殿外灰白,殿内浮雕却保存得很好,赤目龙台,凤临九天,只是阴气不曾有从前沉重,反被天光一照,显得明亮了。可这赤龙之后——站着第四人!那人戴着兜帽,一身漆黑。游扶桑站在最前,断然最先觉察到那人声息,霎时袖里短刀出鞘,寒刀如雷霆破幕,寒光划野,径直刺穿龙台,直斩那人眉心!对方猛一侧身,手袖掀起黑白灵气化作漩涡,生生避开那一斩。游扶桑短刀破开浮雕,周遭尘土飞扬,而她落地反身,刀势再变,自下而上劈出,再次劈去!与此同时,宴清绝与宴如是亦瞬息动身。宴清绝立掌为剑,凝光三尺,剑锋寒芒直刺那人胸口!宴如是亦在身前化出长弓,拉弓开弦,不由分说射出一箭,长箭飞旋而至——这可一箭刺穿骨龙心脏的长箭,如今显得小题大做,很快大殿轰鸣,几乎坍塌陨落,而受击的那人显然惊愕,袖中忽卷出一道书卷似的灰影。她努力遮蔽视线,借力腾身而起,却还是被业火弓箭擦伤,生生划出一道血痕。“等一下!”游扶桑猝然叫道,制止了宴如是的第二箭。因游扶桑觉察,眼前这人虽是不速之客,可在她三人如斯进攻后,对方只是躲避,全无反击之意,怕只是个事外修士,抑或……而宴清绝那一剑早悬在那人身前,堪堪停住。此刻倘若宴清绝微有动作,便可刺穿来人胸膛,剑气带起的强风吹开那人兜帽,一头墨发自肩头垂落,她面色苍白,唇色单薄。宴清绝与她对视,眼神陡然一寒,气息陡止,“怎么是你?”纷纷扬扬的尘土里,游扶桑这才看清那人形貌。“这是……”她微微讶异,下意识与宴如是对望一眼。黑司命?!“……是我。”黑司命开了口,似轻轻叹息,显然极度疲惫。她胸口伤痕仍淌着业火,宴清绝的长剑依旧横在她喉前。黑司命很谨慎地咽了口唾沫,不再说话了,仅张开双手十指,向三人展示,自己没有以灵气操纵法器。游扶桑这才仔细打量她。较高的鼻梁,极细的眉骨,眼下有褶皱,面色病态,带着许多疲惫的苍白,瞳孔又太深,漆黑如夜,深处仿佛藏着许多沉默的旧事。“我对你们没有敌意,此刻不与你们敌对,也并非来这里作乱……”黑司命面色平静,声音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白司命已返回九重天。而我,是被神遗弃在此处的。”遗弃。游扶桑很恍然地想到,她先前也好奇,龙女为何忽而转性,为王母做事,尔后想到,也许龙女是为了神格。龙女早已厌倦在死亡之海,也想再次去往九重天;纵使王母傲慢,可从不食言,龙女于是认为,这一切值得冒险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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