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亭顺嘴问道:“黄河溃堤案不是三年前的事?当年不是结案了吗?怎么又翻出来查?”同僚终日泡在古籍堆里,也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我只晓得起由是今年江南桃花汛,工部和都水监办事不力,致使伤亡数颇多,掀起一个带起百个,圣人许是觉得溃堤案背后还有的查吧。”江南道屡犯桃花汛,帝后下诏重筑旧年堤坝,结果今年天灾来得早,工部才修了一大半,天上就密密下起暴雨,致使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她自南边来,这事儿她知道。最后似是罢免了好几个命官,光白雪亭记得的就有工部侍郎郭滕,皇后郭询的弟弟。至于黄河溃堤……那年她刚刚离开长安,只从民间传言里听说了些惨状。堤坝轰然倒塌,压死工匠近千人,洪水接踵而至,一夕之间冲垮民居无数,汝州整座城几乎都泡在河里,直至半年后还能捞出泡浮囊的残肢。死伤数目,光是记在案卷里的就近万人。最后查出汝州刺史贪墨筑堤款十万两,致使筑堤进度极慢,且多种材料以次充好,才酿成一场惊天惨剧。那年汝州砍了一片脑袋,血流在刑台上,好几日都没干。桃花汛后圣人亲设鸣凤司,调杨谈为指挥使,原来是为了这桩案子。白雪亭握着书卷的手紧了一下。回光德坊白府已是临近傍晚,却见整间宅子死气沉沉,文霏文霜住的院子大门紧闭,隐约传来哀哀低泣。晴与机灵,马上迎上来,两三句话讲清了早晨的事。白雪亭往西北角去的脚步立刻停了,她有些不敢置信道:“叔父真要将文霏交到这种人手里?”晴与嘴一撇,恨不得啐一口:“我来宅子里三年,早看明白了,主君就不是个东西!”难怪郭府愿意低头。郭十六郎不成体统,杨李顾几家的女儿也不是傻的,宗室女更不是。只能放低了眼,择文霏这样脾性好的小官女儿,顺带着与白雪亭添了三分姻亲。对郭家好,对白适宗好,独独将文霏丢进地狱里去。文霏伏案哭着,肩膀一耸一耸,音调都哑了。周静秋与文霜一人一边儿安慰她。周静秋刚说完“雪亭来了”,就见文霏霍然坐起来,一把抓住了白雪亭衣袖,手指攥得发白。文霏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咬紧下唇,仰头看她:“妹妹,阿姐……阿姐今日豁出了脸皮求你,你有没有法子?”文霏当她是救命稻草,眼见着竟要跪地磕头,被白雪亭揽住手肘扶起来。“眼下走到哪一步了?”白雪亭问周静秋。“六礼走了一半,还未下聘书。”周静秋哀道,“我也是数日前才知道郭十六郎他……倘若一早就晓得,我拼了命也不要这桩婚事。”文霜亦是忿忿:“阿爹当真是太过分了!”文霏软在座椅上,靠白雪亭扶着她才不至于倒下。“要是有机会,我与皇后提一提此事吧。”白雪亭斟酌着道,“但我提了,也未必就能取消婚约。皇后到底不是郭十六郎亲爹娘,何况叔父更是对这桩婚热络得很。”“皇后那么疼你,你说了她还能不答应吗?”文霜心疼文霏,立即高声道,“明日……不,一会儿你就入宫!白雪亭,我姐姐的命就系在你身上了!”“入宫要有那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等中贵人来接了。”文霜惯爱胡搅蛮缠,白雪亭简直同她说不清楚,“你有空在这儿逼我,不如把你亲爹骂醒。”“阿爹就是这样,我也不指着他。”文霏扣住白雪亭手腕,“雪亭,只你能帮我了!”晴与在一边儿侍候着,见这母女三个围着白雪亭成了阵,个个拿绣帕抹眼泪,忍不住插了句嘴:“与郭家的亲,主君热络,夫人也没强硬拒绝呀。”周静秋愣了一下。白雪亭目光仍是平静,她没让晴与说下去,只道:“我仍是那句话,有机会我会向皇后提。但叔母与阿姐若是将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恐怕我也无力承受。”说完她就走了,晴与两步跟上来。白雪亭心里明白。周静秋早就知道郭十六郎狎妓,却等到今早上才向白适宗发作,不就是瞧见白雪亭也为文霏不平吗?一家子指着她去出头,但她无意当什么救世主。顺遂缘法,爱咋咋。我会做你的王妃。文霏这事儿看着好办,似乎就是白雪亭对皇后吹吹耳边风,内里实则好一通弯绕。说白了,她也不是皇后亲女儿。郭询对她的疼宠几分真几分假,白雪亭自己都不敢确定。甚至郭询对这门亲事是什么态度,她也不敢妄下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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