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里谁不知段从开与裴筵素来不对付,一向是能有多大绊子就使多大绊子,裴筵也不是吃素的,二人共事多年,段从开从没在裴筵这得过半点好处,他的事,营里也是一向不管。可这回不知怎的,裴筵竟然从了段从开的意。朱连山默了默,抬眼看了眼詹平,见他无言,只能幽幽开口道:“马低头为吃草,人低头为谋生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营里八百弟兄,还指着那一成军饷喘口气呢。脚下山石飞掠,王敬并不知道段从开与裴筵的交易,他没听明白朱连山的话,方要开口问,抬头便瞧见了灯火通明的山寨。詹平抬手,示意他们熄声。他们到了。……因着要办喜事,今日山寨里纷外热闹。堂中大汉落了满座,杯盏相撞,大笑之间酒水飞震。几个行酒令过,红布明烛相衬映,气氛愈发热烈。林柏被人簇拥着,站在桌旁敬酒,山匪们面上挂着喜庆的笑容,可话里行间却都是调笑。“俗话说:聘者为妻奔为妾。你小子好福气啊,当了土匪还有人上赶着给你当媳妇?”林柏面上谦虚,只赔笑着道:“再有福气也比不上大哥您啊……陆嫂那一手厨艺,山里谁人不羡慕?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语罢,便有不少人向堂外看去。陆勇也看向堂外,林柏的恭维他颇为受用,可看着外边妻子健壮的身躯,他仍旧有些不满意,道:“厨艺再好又如何?也比不上你那美娇娘啊……”堂内哄然大笑,所有人视线又回到了林柏身上。而堂外拎着食盒的陆嫂,对这一切都不知情。寨里小路多碎石,陆嫂盯着脚下,小心翼翼地前行,心里记挂着段从南。今日忙着婚宴,这姑娘不知道犯了什么犟,一定要遵从山下的规矩,整整一日不进水食,生怕为这场婚宴带来一点霉运。想到这里,陆嫂暗自摇头,看向不远处紧闭的房门。为着个男人,一朝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山匪婆子,她想不出比这更霉的事了。房门敲响。屋内段从南骤然紧张起来,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悄悄抓紧了膝上的布料。“段姑娘?”门外陆嫂的声音响起,段从南猛地松口气,抬头,透过眼前鲜红的布料看向门口:“陆嫂啊……请进。”陆嫂将门推开,转过头,入目便是在榻边坐得笔直的段从南。她心下又是一叹:这丫头也忒不懂变通了点。陆嫂将食盒放在一旁桌上,看向段从南,笑道:“饿坏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段从南低下头,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肚子:“多谢陆嫂了,只是今日婚宴,新娘子不能进食的。”不止是因为规矩,段从南心想:今日是她和柏哥哥大婚的日子,她想给他留下最美的印象,她希望自己的腰是细的,脸是白的,她希望自己娇软柔弱、惹人怜惜。想起林柏,段从南幸福地笑了笑:“柏哥哥呢?”陆嫂盯着段从南脸上的红盖头,不用掀开看,她也知道底下是一副温柔似水的笑容。她又是一叹,端起一盘肉,走到段从南身边,试图勾起她的馋虫。“他还在前院喝酒,只怕还有些个时候才能来看你,多少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身子。”可段从南仍旧摇头,跟着了魔似的,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与林柏的往事来:“您知道我初见他时,是何模样吗?”陆嫂默了又默,心道:我不想知道。左不过是些才子佳人、为情自苦的故事,若放在前几年,她定会为这些故事哭的稀里哗啦。可现在不是了。两年前一场海啸,带走了她的两个孩子。灾害毁了一切,偏偏连年税收上涨。交不起税,她和丈夫就只能将自己连人带地卖给段家。几年奴隶一样的生活,再到丈夫与人冲突、夫妻二人走投无路,上山为匪。这样朝不保夕、惴惴难安的日子,已经让陆嫂变成了一潭死水。她理解不了段从南的幸福。可段从南并不知道陆嫂的想法,她仍旧自顾自地说着:“那个夏天,日头可大了……我差点掉进池塘里,但是被他抓住了。”“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手。白玉作骨,鲛绡为肤……”说到这里,段从南微微仰起头,怔怔望着眼前一片鲜红,那日的情景依旧是历历在目,“他就那样抓着我,急坏了……”“我从未见过那么耀眼的人……正午高阳都盖不住他身上的光……”“其实我水性很好。”段从南勾勾唇,“可看着他为我着急的模样,我就忍不住变得弱小,想让他爱我、呵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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