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读这诗时觉着夸张,如今见姜泊清一笑,才知晓并非夸张,而是写实。世间真有如此美人,似白雪不染风尘,似青竹独占风骨。沈秋吟的心躁动了起来,就连血液也加速了流淌。她骂了自己一句登徒子,匆忙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水。边喝还边在心头默默念起了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不知是水起作用,还是心经起作用,搁下手中杯子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乍然还瞥见窗外风光。“酒”这一字冒上心头。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姜泊清问:“你方才说生平第二次醉酒,那第一次呢?第一次醉酒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醉酒?他神情有些恍惚,原来自己长这么大,唯二的两次酒醉都是因为眼前的姑娘。见他久未答话,她道:“不方便说吗?”“不是,”他摇摇头看着她清澈眼眸,说道,“也是因为你。”“我?”沈秋吟指了指自己,似是不敢相信。他“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因为你。”姜泊清不爱喝酒,从小到大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喝醉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但人生两次醉酒,都与一个姑娘有关。那一回得了她一句喜欢,他初时忐忑,后头满心欢喜。为了回应姑娘的喜欢,他跑遍濮阳,甚至托了人脉关系,寻了好几块上等的桃木,要将它们雕刻成簪子送给姑娘。簪成之时,他在脑海里幻想姑娘带上它们时的样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曹植的《洛神赋》一下子闯进了脑海。对的,她就是那个令人仰慕的神女,而神女愿意青睐他这凡人,是他愿意用一生为之动容的事。安排好一切后他在傍晚来到百膳楼,却于门前听了真相,心碎了一地。神女终归是神女,高高在上,青睐只是一场捉弄。他失魂落魄回去,将自己锁在屋里,喝得酩酊大醉。这是第一次醉酒,不似旁人所说醉了便能忘记一切忧愁,相反她的模样更加清晰,清晰得他能看到她瞳孔的颜色。他不喜欢醉酒的感觉。可不醉了去,便止不住心里的疼。她所谓的喜欢不过一句玩笑,一个搪塞他的理由。而他却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得天眷顾,能拥佳人。他跌坐在地,握着装簪子的盒子,那时候想,他再也不要喜欢沈秋吟。她是个坏姑娘,不值得他喜欢。“可是情字不由人,喜欢上一个人后,就再也无法忘记喜欢。”所以,后来又是步步接近,步步靠近,终于皇天不负,佳人在怀,一生之幸。风雪夜里,陆昭明与她说的话在这刻完成了闭环。听他亲口说与听旁人说不一样。她心疼得厉害,更为自己从前的不着调愧疚。“姜泊清,这世上有那么多姑娘,为何独喜欢我?”除却面冷,郎君有一颗柔软的心,只要他愿意,濮阳的姑娘都会喜欢他。姜泊清看着他,目光坚定,想也不想便答:“因为你是我的情之所钟。”世间确如她说有百媚千红,但她们都不是沈秋吟。只有她,独一无二,让他的情有了归处。她听了这话,心跳慢了半拍,连呼吸都忘了,傻愣愣地看着他。渔夫撑竿划船,忽地唱起了歌。“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平静地湖面就这样被船夫手中的竿划开了一圈又一圈波纹。小船驶过之处,不见一片完整,像一块镜子突然到地,碎得四分五裂。船夫的歌声回荡在湖面上,传得很远很远。他唱的是《诗经》里头的诗。姜泊清凝视她的双眸,接着唱:“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沈秋吟已经停止了思考,脑海里汹涌澎湃,浪叠千层。他伸出了手,指腹柔柔地抚摸她的脸,所到之处,温温润润。她睫翼颤了颤。姜泊清薄唇轻启,“阿吟,梅子熟了,郎君可能摘否?”外头风雪变大,大雪像不要钱似的下。北风吹得船摇摇晃晃,沈秋吟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跌进了姜泊清的怀里。姜泊清接住她,目光幽深,噙着一抹笑,“看来是能摘了。”沈秋吟抵住他的胸膛,口齿不清道:“不,不,不是,是风吹的。”“哦——,是吗?”郎君拖长了声音,透露出几分意味不明。风吹得窗牖上挂着的帘子在空中打转,光一暗一亮,照得她容颜忽暗忽明,如夜中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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