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来,“秋日里就要收税了,县太爷这个时候给集市围住,惹恼了县城里商户,那些人可是交税的大户,又有车马,又有船的,到时候跳进南浦河跑了,县里今年的税银就要开天窗了。”林阿婆满脸惆怅,想着张老爹的遭遇,叹了一口气,提酒过来,“遇上这事儿,也只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热腾腾的酒气散开。张老爹身上的戾气也减了三分,可想起今日的遭遇,心中忽然有些诧异,摩挲着酒盏,“今日那些官兵倒是不太寻常,老子瞧他们身上穿的官袍,那可比县里的衙差好多了。”张老爹的语气漫不经心,众人也不在意。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四面都乱,兴许是一些扮作官兵的盗匪也说不准。黄葭立在后门口,听得张老爹的话,微微一怔。莫不是兵备道的人?景泰年间,总漕初设,本为军职,首任漕台便是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竑。而如今,漕台一职已逐渐转由工部、户部、兵部各侍郎担任,提督军务的职能也逐渐式微,但是对兵备道仍有掌控力。这样看来,漕运部院的人已经到了崇安。黄葭脸色一变,蓦然拿起伞,推开后门。“轰隆隆!”雷声昭昭。抬眸望去,天色黑如锅底,雨洒洒然,庭树如沐。转道惊变“这件事做成了,不但于延平……云气蓬蓬然,细雨绵绵,正落篷上。杨育宽立在船头,脚下却已不是之前的商船,而是一艘不到十尺的乌篷船。前面划船的船夫着褐色麻衣,戴着斗笠,是再寻常不过的打扮。船夫久在溪水间给人渡河,从没见过哪个大官出来坐船,不待在乌篷下,反倒站在雨里。他不由地皱起眉头,想到那沉甸甸的二两银子,还是忍不住劝,“您且进去坐着,到了,小的自会叫您。”杨育宽岿然不动,神情肃穆,只平视着前方。溪水间,不远处有十二连桥,鹅儿戏水,沙白蒲青,隐隐的烟火气,估摸着已到了乡民居所。“都快到崇安了,你急什么?”船篷下,胡宝生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如今这船是延平知府调过来的,已替他们越过了几道海防关口,过了宽阔的江河,不久便能抵达崇安。船头,点点冷雨落下,杨育宽双眼颓丧着回过头,阴恻恻地看着他,“你没发觉,这周围的河道宽了不少吗?”胡宝生一怔,连忙坐起,伸长了脖子向外看,见那十二桥,有半截都浸在水里,四围雾色环抱,露出半截白石桥,倒映成水中明月,两边伸出的尖尖枝头依稀可见水下的绿意,原来是一片灌木丛。他仔细看了两眼,方才反应过来,“崇安、发大水了?”杨育宽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他,像是在说“呆子,你才明白”。胡宝生瞳孔一缩,慌忙站了起来,他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那、那船工,不会已经没了吧?”杨育宽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下水色滔天,“吉人自有天相。”胡宝生瘫坐了下去,抬眸望着浸在水中的村落,脸色复杂。小船悠悠地荡在溪水中,四下静谧无比。“咕咕咕”远处传来几声鹅叫,不过须臾,眼前山丘立数丈,山下黑压压一片石楼,楼外横板作桥以通人行,辕门外,有数十艘大船泊于渡口。他们这只乌篷船驶过去,正夹在两舰之间,微风不到,昏黑如夜,闷不可当。船夫收起了桨,笑吟吟地看过来,“二位,下船吧。”杨育宽一把拉起蓬下的胡宝生,两人颤颤巍巍地走上码头。天光熹微,胡宝生打起了青白色油纸伞,摇摇晃晃地走着,一抬头,正见那辕门上三个大字。——延平府!“这、这……”胡宝生只疑心他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连忙转头看杨育宽。只见杨郎中脸上也是一片茫然。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船夫来时说的话。“二位,我们知府鲍老爷与漕台是故交,是一块儿在延平共事过的,今日听闻您二位在此有难,特来相助,老朽身上有令牌,若不嫌弃这船小,可捎二位一程。”那船夫生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摸样,手里还有延平藩台衙门的令牌。胡宝生昔日替陆放篱给延平知府鲍冕送过些桂花酒,估摸这二人交情不错,这样一想,心中也没了疑虑,连连称叹那鲍知府真是热心肠,他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便领着杨育宽上了船。可如今,眼前“延平府”三个大字骤然砸在脑门上,他二人一阵恍惚,还没咂摸出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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