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声廖然,四下安静,只听得楼外钟声杳杳,好似梵音。黄葭拜过神像,捐了香火钱,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下去。主殿的台阶砌得高,长长地从山丘中间延伸到山脚。细雨一落,周围山色朦胧。来敬香的人前后脚走下台阶,摩肩接踵。她杵在黑压压人群之中,视线被游人的一把把伞挡住,挤来挤去。终于下了台阶,眼前一片青黄水色,唯有十步开外的小楼上,一缕黑灰色炊烟分外显眼。那小楼是个酒肆,开在了海神庙的山脚下,酒菜贵得吓人。仗着每日敬香的人来来往往,山下几里路也就只此一家食店,虽然酒菜极贵,也常常能揽到不少客人。黄葭从包袱里掏出了尚有余温的包子,边走边吃,正路过那间酒肆。“砰!”头上斗笠猛地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砸到了头上。四下望去。只见泥泞的水坑里,浮起来一节花生。这八成是那间酒肆的人扔下来的。她有些气愤,抬头望去。二楼窗边,一人斜着身子站着,悠悠抖着腿,月白色的袍子大落落套在身上,一种浪荡子弟的意味。最可笑的是,凛冬已至,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扇个不停。隔得远,她看不大清他的脸。倒是那人居高临下,视野清晰,瞥过一眼,便浑身一怔,“黄隽白?”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好似阴魂不散。黄葭长叹一口气,扭头便走。风声萧萧吹起,好似一曲丝竹音。黄葭走得很快,下了山脚,踏上乡间小径,四围草色浸没烟雨中。远望后头无人,她放下心来。忽然,耳边响起一声骏马嘶鸣。前头一棵大榕树旁,王预诚将缰绳栓在树上。他也戴着一个斗笠,隔着蒙蒙雨丝向她走来,目光沉沉,“你到底还是来了淮安。”黄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愿与他搭话。王预诚注视了她许久,忽然笑了,“你就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帮你逃出市舶司的?内府的河道搜查何等严苛,你从巡海船上逃去崇安,若非有人帮你上下打点,以你的本事,能避开提督耳目?”他不明言,但话语中的“有人”昭然若揭。黄葭并不意外,只轻嗤一声,“你帮我?早不帮晚不帮,等到三年期满,那狗提督要换下一个人的时候,你就冒出来了,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帮你自己?”王预诚看着她,没有接话,而是调转话头,“听说,你已经攀上了部院这棵大树,马上就要做那二十多个船工首的掌事了,恭喜。”他语气阴冷,还带着些许讽刺。黄葭瞥了他一眼,望着接天风雨,沉默不语。王预诚低头一笑,“一个月前,还是一副山中隐士的样子,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到底是繁华迷人眼。”“轰隆隆!”乌云密布,天转眼间黑了下去,窸窸窣窣的雨声响起。他负手走到她身后,“不过同乡一场,我还是给你提个醒,部院请你来,或许还有别的企图。”王预诚低沉的声音正与四围雨声连成一片。雨下不大,但却很密,如柳絮随风轻飘。随着风越吹越猛,越下越密,在树木风声中,织就了一片大雾,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声线也逐渐压低,像是怕人听见,“淮安虽有荣华,但未必会落到你手里,你好自为之。”黄葭负手身后,转头看向他,眼眸清明,“我还是那句话‘以己度人,并不高明’,你自己掉进了钱眼,便觉着旁人都在钱眼里。”王预诚微微一愣,又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眸都中泛出泪光。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仍是恶狠狠的,“黄隽白,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当年有黄老爷子站在你面前挡风遮雨,才不至于同我一样,如今他不在了,我便要看着你,一步步走上我当初的老路!”黄葭听着他嘈杂的笑声,心底分外平静,“是你没能承继王伯的绝技,才另谋出路与达官虚与委蛇,挪用官船押运私盐,从中牟利。”她转过头,直直对上他的目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王预诚恐怕已经死了不下千次。黄葭怒意凛然,“那一船的人命官司,加上我祖父的,我永远不会忘记。”冷风吹动灰色衣衫,好似一片巨大的尘埃,在白茫茫的水雾中分外显眼。他微微一愣,只看着她,脑海中像是浮出了过往的回忆,眼眸一暗。“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说了,你待在淮安也好,此后就不用再到我跟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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